第 四 回 雷击霆飞 百尺高竿空劈掌 离长会短 小山丛桂好谈心(2 / 2)
原来明霞早就看出对方是个劲敌。暗中打好主意,又以年轻好胜,自己虽然家学渊源,练就极好武功,和这类有名的飞贼大盗动手尚是初次,万一不能取胜,岂不丢人?
决计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把家传八仙剑中的七禽剑法施展出来,照例一上手便一剑紧一剑,接连七剑,势急如风,多好武功的人也难抵御,何况姚人英正当心寒气馁之际,加上轻敌分心,又吃了不少的亏,如何能是对手?刚往侧闪,不料对方虚实兼用,看出敌人轻功甚好,纵跃轻灵,一个纵身急刺,仿佛猛急异常,容到敌人一闪避,早用一个“惊燕穿云”之势,反腕一剑往侧面横刺过来。
姚人英口正呼喝,万不料敌人身手如此轻快,忙将手中刀往外一挡,以为少女力弱,自己刀法曾得高明授传,只要把剑磕飞,跟手将人打倒或是擒住,立有逃生之望。谁知明霞剑法神妙,变化无方,身又轻快灵巧,一见举刀来挡,暗骂:“狗强盗!以为我反手用剑没有横力么?且教你尝尝味道!”心念微动,刀剑已然相接。照理,明霞反手横刺,这一刀非将宝剑震脱了不可,姚人英耳听地的一声刀剑相触,刚单臂用力,喝得一声“开”字,敌人短剑忽然电也似急掉头向外,剑尖朝下,改往腰间刺到。明霞脚刚站地,人又矮小,全身均在刀光圈内,本来形势奇险,本仗心灵手快,身法轻巧,于危机四伏中出其不意,乘这一挡之势将敌人的劲卸去,跟手一剑朝腰间刺到。
沈煌在旁,见敌人的刀正往外甩,稍微就势横刀一斫,明霞人必受伤无疑,端的危机瞬息,不容一发,由不得吓了一身冷汗。未容转念,忽听一声怒吼,敌人已自受伤纵逃。原来姚人英一刀挡向剑上,觉着震势轻微,无异挡空,求胜心切,用力又猛,急切间难于收势,方疑上当,明霞的剑已改上为下朝腰问刺来;忙想闪避,往横里斜纵出去,猛瞥见身旁人影一晃,敌人不见,知道不妙,未及回身,右股上早中了一剑,同时后腰又被踹了一脚,如非轻功高强,一见敌人到了身后,忙急纵起,明霞又吃了人小的亏,这一剑必由后心穿过无疑,就这样,受伤仍是不轻,右股被剑刺伤,划裂了一条一寸多深三寸来宽的伤口,后腰这一脚更似被钢铁之类打了一下重的。素性狂傲,目中无人,做梦也没想到数千里远来,阴沟里翻船,遇到这个未成年的女孩,才一照面便受重伤,不由急怒交加,又愧又愤,飞身纵出,才一落地,扬手先是三只小钢镖连珠打出,紧跟着往旁一纵两三丈,就势取下腰间如意飞蝗弩,正打算暴雨一般向敌人打去,先是铮铮铮接连三响,一条人影已凌空飞坠,落向前面。
原来明霞见敌人腰间凸起好几处,并还挂有镖囊,早料敌人暗器甚多,刚一追纵过去,果见三点寒星迎面飞到。收发暗器本是明霞家传绝技,一声娇叱,横剑一挡,铮铮铮三响,全数磕飞,一下也未打中。就这微一分神之际,瞥见敌人负伤纵逃,又是老远落地时手摸腰间,知道还有暗器发出,暗忖:“此贼暗器甚多,相隔太近,比较难敌,不如等他打出,看清何物,再打主意除他为是,心方一动。”姚人英也是背运当头,因见明霞纵身急追,前发三镖竟被凌空打落,这才知道厉害,心中不觉发慌,身又负了重伤,一时血流如注,愧愤情急之下,竟闹了个手忙脚乱,以为敌人必要追来,不等明霞飞身纵起,先将弩箭发出,相隔两丈以外,自更难于打中,手刚扬起,看出明霞正在戟指喝骂,不曾追来,无如伤痛之下,神志已昏,弩筒装有机簧,又是一发九支,一触即发,一时匆匆,竟发了出来。等到看出敌人相隔太远,方想先前百发百中的回头三镖尚被打落,如今更远,必难打中,耳听幼童拍手欢呼叫好,目光到处,敌人已舞起一片剑花冲入箭雨之中,将那头批几箭全行打落,同来男童欢喜得手舞足蹈,不住欢呼叫好,回顾雷四不在,不由怒火上攻,一按机簧,掉转弩筒,便朝幼童射去。
沈煌原因爱极明霞,见她这好武功,越发兴高采烈,幼童心性,又对明霞关心过甚,一见追敌,由不得跟踪追去,因由侧面绕过,相隔较近,人小胆大,又知敌人被雷四镇住,全没想到危机二字,本来不死必伤,万无幸免,正看明霞得胜,高兴头上,猛瞥见一蓬寒星似暴雨一般迎面打来,方觉不妙,耳听明霞连声娇叱,百忙中正待纵身闪避,忽听呼的一声,一股白光突由道旁树林一面激射而出,水龙也似打向那蓬寒星之上,九支弩箭立被打落,同时一条人影飞落身前,正是明霞,未及招呼,另一条人影又由林中飞出,箭也似急,朝敌人身前纵去,跟着便听一声惨号。定睛一看,原来林内飞出那人,正是明霞之父八仙剑李均,那股白光,乃是口中喷出的一股水箭,将敌人弩箭打落以后,因恨对方暗算,纵身追去,刚一落地,雷四先生突在敌人身后出现,只一把便将人抓了起来。
姚人英自知必死,妄想杀人出气,瞥见一股水箭由林中射出,将暗器打落,再认出来人是少女之父,心正发慌,猛觉后心一紧,好似中了一把钢钩,痛彻心肺,挣扎回顾,正是雷四,不由惊魂皆颤,急呼:“雷老前辈饶命!胜负还未分呢。”雷四啐道:“放屁!说好一对一,谁叫你暗放冷箭,无故害人?今日万容你不得!”说罢,将人举起,手中一紧,疼得姚人英通体汗流,颤声悲号起来。李均和明霞、沈煌也自走近。
沈煌终是心软,虽恨仇敌,因见敌人被雷四抓到手上,疼得面如上色,头上汗珠有黄豆大小,先又受伤,血流未止,神情十分惨痛,忍不住劝道:“四先生,你饶了他吧。”雷四笑道:“你倒是好心肠,方才如若无人解救,你只中上他的冷箭,焉有命在?
你此时看他可怜,可知这厮和先死那贼无恶不作,害人甚多,不乘此时除去,将来是你两人的隐患么?”明霞含笑接口道:“四伯既这等说,我倒要放他了。”雷四见她说时看了沈煌一眼,笑道:“你只重人情面,可知这厮乃沧州洗手多年老贼黄金拐的门徒,党羽甚多,方才你那一剑,伤又不重,日后你们在外走动,你爹和我们这班人一不在旁,早晚受人暗算,却休怪我。”明霞娇嗔道:“四伯老是看不起人,不想将来多杀几个毛贼,还不放他呢。什么叫重人情面?本来说好一对一,由侄女亲手杀他,这厮虽然阴险无耻,所放冷箭已被爹爹水箭打落,你老人家如不动手,我早赶上将他杀死,也无话说,你老人家只顾看了有气,这一伸手,这毛贼做鬼也不服气,何苦来呢?”雷四笑道:
“什么叫不服气?他自该死违约暗放冷箭,将他千刀万剐也不冤枉。你此时慈心,将来不要后悔。”明霞答道:“侄女平日从无后悔之事。”
姚人英因受不住那痛苦,本想咒骂激怒敌人,求一快死,又怕雷四手辣,求不到痛快,反而多受活罪,先还不信敌人能够放他,正在咬牙忍受,忽然听出大有转机,痛极之下,也不顾再充好汉,哀求告道:“如蒙诸位放我残生,从此洗手归农,改行向善。”
话未说完,雷四迎面啐了一口,随手将人掷向地上,怒喝道:“狗改不了吃屎!你当我看不出你那狼心狗肺,妄想说此忏悔的言语,便可求生么?”姚人英连受重伤,先吃雷四一啐,觉着唾沫打在脸上,铁于也似,再被这一掷,疼得满地打滚,不住哀号。
李均始终望着两小姊弟,微笑不语,见状笑对雷四道:“这厮虽是可恶,你方才杀了他也好,偏又给他受这活罪。我想此贼已然够受,三女素来性强,小儿女家多是心软,把此贼放了吧。”雷四把怪眼一翻,怒道:“你太惯纵你那女儿了!适才我见沈煌跟来,全无心机,早料狗贼要放冷箭,后见你在林中,料无妨害,便打好了主意。乖乖等死,还可给他一个痛快,否则至少也使受上三天活罪才死。只顾惯你女儿,留下后患,将来弟夫人却休怪我。”李均微笑道:“这个无妨。我想区区毛贼,也留不下什么大患,何况小女和沈贤侄近数年内各有托庇,黄金拐老贼有多大胆子,还敢向那两位上门生事不成?”
雷四冷笑了一声,转指姚人英喝骂道,“似你这样猪狗,也不想你改邪归正,三月之后,这两个小孩全在峨眉后山白云窝左近,极易寻找。如想报仇,不论何时均可寻去。
过了三年,他们各随父母人山,与关中九侠一同隐居,再要寻他们,休说艰难,你也没有那大的胆。今日便宜了你,还不快滚!”姚人英知道再稍多口,必受凌辱,只得诺诺连声,正往前走,忽听李均喝道:“恶道缪三玄等伤亡殆尽,现正搜索余党,你往那面走,想作死么!”姚人英闻此,便绕着林后小路逃去。
他这里刚一走,便听林外脚步之声。沈煌一看,乃是九侠中的简静,同了男女四人寻来。互相礼见一谈,才知当夜杨冲所约贼党甚多,只逃走了一个缪三玄,另外两个新由外面赶来,还未动手,看出形势不妙,知难而退,余者差不多全数伤亡,无一得免,便恶道缪三玄,也是李善夫妻想借他引出一个隐迹多年的老贼,故意放走,否则也难活命。
李均笑对沈煌道:“沈贤侄只顾在此观战,那百尺竿头洒金钱的沈家独门手法也未看成,差一点还受了毛贼暗算,岂不冤枉?”雷四接口笑道:“他才不冤呢。”李均一面拿话岔开,拉着沈煌的手,笑问:“你师父呢?”沈煌忽想起简冰如一直不曾再见,天已将亮,恐周老师船上悬念,转间:“李伯父,方才见到家师没有?”简静接口笑道:
“你师父想令你拜在雷四兄的门下,你意如何?”沈煌知道雷四性情古怪,直言不愿,十九不快,恭答:“雷四先生剑侠中人,如蒙收容,自是心愿,无奈小侄年幼,凡事均须禀明家母才敢承命,再说也对不起简老师的恩义……”还待往下说时,雷四怒喝道:
“你还看我不上么!”沈煌见他发怒,忙分辩道:“小侄怎敢无礼?以四先生本领之高,得蒙垂青,求之不得,无如母命难违,意欲先随简老师峨眉习武,学成之后,禀明家母,再拜在四先生的门下。如蒙恩允,实是万幸。”雷四怒道:“如愿拜我为师,当时就随我走,连你三姊也在一起。过了今天,我就不要你了。”沈煌闻言,方自为难,心恋明霞,又不肯背母行事,辜负简冰如的恩义,方想婉言拒绝,瞥见明霞秀目流波,正似嗔似喜注视自己,面有不快之容,越发为难,急得脸涨通红,答不上话来。正在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接口道:“你们几个偌大年纪,逗小娃儿家着急,何苦来呢?”
随由林内走出一人,正是简冰如。
沈煌大喜,忙喊:“老师!”上前拜见。冰如含笑命起,众人也各分别礼叙。沈煌看出李、雷诸人对冰如似极恭敬,越发心喜。冰如和众人谈不两句,见明霞走近身前盈盈下拜,随手拉起,笑道:“想不到三四年之别,贤侄女竟快成人,又练有一身武功,真个难得。我和令尊、雷四弟他们还有话说,你带煌儿去往那旁桂花林中玩上一会。我们谈完,再唤你二人同来上路如何?”明霞本来有话想间沈煌,闻言应诺,笑呼:“煌弟,你随我来。”沈煌见冰如已到,知将起身,巴不得能和明霞亲近些时,询问日后何处相见,连忙笑诺跟去。
那桂花林本在林中一座小山之后,山势最为隐僻。二人并肩同行,沈煌越看明霞越爱,偏说不出道理。明霞见他边走边朝自己注视,娇嗔道:“你老看我做什?”沈煌面上一红,无言可答,心正发急,忽闻到桂花香味,往前一看,当地气候较暖,九秋天气,桂花虽然开残,尚未落尽,满地金粟,时闻花香,又值黎明不远,大半轮冰盘大的明月,斜挂对面松梢之上,光影昏黄,暗香浮动,小山丛桂,景更幽清,赔笑答道:“姊姊,怎九月天气还有桂花?”明霞知他发急,借题岔开,也未往下追问,微笑道:“我又不是此地人,谁知道呢?给我坐下,还有话要问呢。”沈煌见明霞玉手指处,乃是桂花树下的两列石条凳,想拉明霞同坐,又觉不便,方答:“姊姊请坐。”明霞笑道:“呆子,莫非我站着陪你不成?”说罢,用汗中挥去石上浮尘,先行落座,二次把手一指。沈煌见所指之处,就在身旁,忙即挨坐上去。明霞也未闪躲,呆了一呆,正色问道:“方才四先生问你,怎不答话?不愿拜他为师么?”
沈煌闻言,想起雷四曾说如肯拜师,便与明霞一起,想悦实话,惟恐明霞误会,又不肯口是心非,方一作难,偷觑明霞,已有怒容,心正着急,继一想,自己只此慈母,无论如何不应违背母命,明霞这等好法也不应欺她,主意打定,赔笑说道:“小弟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此次拜师远行,实是家母之意,如若见异思迁,使老母担忧,何以为人?
明知雷四先生武功高强,又和姊姊常在一起,如在平日,真乃求之不得,此时却是碍难,虽然舍不得姊姊,也只好等到将来再见了。”
沈煌以为明霞娇惯任性,已和自己投缘,不舍分离,有此常相聚首良机,竟会放弃,这等说法定必不快。谁知明霞闻言,立转喜容,笑道:“爹爹和各位伯叔均说你天性纯厚,简太伯父更擅相法,说得你更好,果然不差。如果只图和我一起习武,结伴好玩,那成什么人呢?你当真听话,对我好么?”
沈煌见她说时星眸流波,满脸喜容,皓齿嫣然,更增娇艳,一时爱极忘形,拉着明霞的手笑道:“方才我早说过,以后无论什么,无不惟命是从。还有小弟幼遭孤露,并无兄弟,能有这样姊姊,便家母知道,也必喜极爱极,怎会对姊姊好是假的呢?”明霞笑道:“爸爸爱你,就为你能孝母。这样固好,但想和你一起,却不知要隔多少时才能相见呢。”沈煌惊问:“先不是说妹姊也在峨眉住家么?同居一山,如何不能见面?”
明霞笑道:“呆子,你哪知道!峨眉全山地方大,休说相隔路远,彼此又在用功之际,随便见面,如何能够?”
沈煌闻言,好生失望,沉吟未答。明霞知他恋恋不舍,便安慰他道:“你不要难过,事尚难料。我不过照情理而言随便一说,也许我那师父和爹爹一样爱我,准我二人无事时互相来往。我不知你师父住在何处,如离舍身崖不远,见面就容易了。如今人还未去,你先发愁做什?”
沈煌见她说时笑容满面,映着刚出山的晨曦,宛如朝霞和雪,倍增光艳,口气又是那么诚恳亲切,不由又生出一点希望,化愁为喜,笑道:“我真不想离开姊姊,但盼以后能在一处习武,就喜欢了,此时已然天明,一会简老师便来带我回船,周老师必在船上等得心焦。我和姊姊少时就要分手,峨眉地理我不知道,听说那山又高又大,一过九月,大雪封山,半山以下还好,所居如在近顶之处,上下往来均极艰难,姊姊住在何处,去拜何人为师,快对我说,以便日后往寻如何?”
明霞道:“不是不对你说,我师父是位女侠,年已过百,孤身一人,性情十分古怪,你如投缘,不必你去寻我,她必会令我和你常在一起,甚或将她独门越女剑法传你都在意中,否则她住那地方乃山中最高险之地,只知与舍身崖近,我也不曾去过,常人足迹万不能到,差一点的人前往,事前不曾得到她允许,去了不死必伤。她本人自然轻易不会出手,守山灵猿先放来人不过,轻则戏侮一顿,给来人吃足苦头再行放走,去的如是盗贼恶人,就能保得一命,也必残废回去。除非我先寻你,或是禀明师父引你同往才行呢。”沈煌道:“好姊姊,到时千万寻我才好。你何时起身呢?”明霞笑道:“早着呢。
我和你分手之后,还要回到老家,与爹娘各位尊长聚上些日,再送父母入山,也许要等过年春天才往峨眉从师,就能见面,也在半年之后了。”
沈煌闻言,方觉日子太久,忽见简冰如走来,刚喜喊得一声“师父”,忽听明霞“噫”了一声,赶上前去,拜倒在地。冰如含笑命起,问道:“贤侄女有什事么?”明霞笑道:“我还忘了和太世伯说呢,你那猿公剑法八十三招,独步海内,侄女意欲遇便求教,不知大世伯肯传授么?”冰如笑道:“传你容易,但你师父性情古怪,肯让你从外人学习剑法吗?”明霞闻言呆了一呆,笑道:“别人难说,如由大世伯传授,当无不愿之理。”冰如朝两小姊弟看了一眼,笑道:“事尚难料,且到时再议吧。”明霞喜道:
“只太世伯肯传授,不问师父性情多怪,均有法想。”冰如笑道:“如此甚好。你父亲和李七伯父夫妇三人均被主人请往款待。我因离船时久,恐同伴周先生盼望,急于领了煌儿回船,不曾随往。不久峨眉当可相见,你自去吧。”明霞笑诺,随向冰如师徒辞别走去。
冰如见人已走,沈煌仍在回头凝望,正色说道:“煌儿,你看李家三姊好么?”沈煌面上一红,因见师父神色有异,不知何意,方一迟疑。冰如随道:“你李伯父人最情痴,昔年有一爱侣,历经波折,未能如愿。虽然娶有妻室,夫妻情分也极深厚,终不能忘情故剑。到六十岁上,明霞之母方始来归,与元配结为姊妹同侍一夫。因仗灵药之力,驻颜难老,关中九侠,只一二位服药时年均老大,余者看去至多中年,女的更是芳容如昔,望若三十许人,第二年便生明霞。因其具异禀神力,人又灵慧美秀,父母固是珍如掌珠,便各位尊长对她也极钟爱,从小习武,练就一身惊人本领。近因九侠相约入山,明霞不能同往,乃由明霞义母浦文珠引进到峨眉后山隐居的木师姑慧昙门下学习剑术。
此女生得虽极文秀,性实刚烈,休看她和你谈得投机,她却另有深意,以后再见,稍失检点,立刻与你绝交。她师父更不好说话,甚或惹出事来都不一定。这类已近剑侠一流的少女,心地光明,看似不拘形迹,最难说话,现时年幼,还较天真,稍长言行便要格外自重,况你寡母在堂,抚孤不易,此去峨眉,不论文武,均要用功,否则便明霞对你甚好,你文才武功均不如人,岂不遭人轻视?休说无以对我,便周老师对你那等爱护苦心也会辜负,我更不会要你了。”
沈煌闻言,急得通体汗流,又愧又急,忙道:“师父,弟子决不敢贪玩。先前因见三姊只比我大一岁,练有那高本领,心生羡慕,意欲同在一起习武,容易用功。师父既不以为然,弟子在武功未练成以前,不与她相见就是。”冰如笑道:“你说这话又不对了。彼此父师至交,相见何妨?同在一处,互相切磋,彼此均有益处,有何妨害?我不过恐你贪玩心盛,预为警告。既知自爱,再好没有。天已不早,归程尚远,恐周老师盼望,我抱你走吧。”沈煌忙说:“弟子怎敢劳动师父?”冰如已一手抱起,往前走去。
沈煌见冰如并未奔跑,只觉其行如飞,走得甚快,左右山石林木似潮水一般往后倒退下去,所行也非原路,不消片刻,便到泊船之所。
周文麟昨夜因料冰如师徒此去决无差错,人去不久,便自入睡,天明醒来,见尚未归,心正悬念,忽见昨夜所遇异人雷四先生走来,由岸上走过,忙赶上去,欲请去往船中款待。雷四不肯,说:“冰如师徒,随后就来。”并说:“你这人甚好,我送你一样东西,途中可以防身。此去峨眉,如有什事,可拿它往见一人,必有解救。”文麟接过一看,见是一个寸许大的木球,想是常年玩弄,木色已是油光水滑,忙问所寻何人,雷四答以到时自知,再问人已走远,追赶不上,只得回船等候。隔不一会,冰如师徒回船,谈起昨夜经过。
文麟听出冰如语有深意,又知李均川东世家,乃女明霞聪明美秀,文武双全,小小年纪便有侠女之称,不久峨眉还要相见,沈煌一听说起明霞,眉飞色舞之状,料知双方一见投缘,越发欢喜,暗问冰如:“明霞可有人家、沈煌是否配她得上?能否向其求亲?”冰如笑答:“此事原是一双两好,我昨夜之行原有用意,便李均夫妇和他义母,对于煌儿也早耳闻,见面之后甚为看重,明霞义母更是力主,无如此女外和内刚,井非父母尊长所能作主,此事全仗煌儿自为。我看他两人一见投缘,只要煌儿能知用功,并非无望。”文麟料知冰如有心作伐,决无差错。好生代淑华母子欢喜;再向沈煌探询口气,幼童天真爱根已种,更把明霞说得和天上神仙一般。文麟想起昔年与心上人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互相爱好,情景如在目前,沈煌痴爱明霞,形于词色,竟和自己当年一样,由不得暗中伤感了一阵。
船又到了埠头,冰如吩咐:“少时只管开船,不必等候。我如不能赶到,你们到了峨眉,可在青桫坪前相待。如遇风雨,坪旁茅篷也可借坐。我不久自会赶到。到前有人找寻,只作不知,不可理睬。对方如间,可告以同行有人搭船姓尹,与你所说容貌一样,并不姓简。来人知我在外行道改名尹玉,不是深交不说真名实姓,以为途中所遇,自会走去,否则就许遇见对头,受他暗算都不一定。煌儿年幼喜事,只从慧圆老尼学了些时,虽然聪明用功,到底相差尚远。那寻我的不是江湖异人便是有名巨盗,只不向人伸手,决可无害。老弟必须随时照看,不可令其多事。”说罢走去。
事前文麟见两次有人在岸上尾随,直到船快靠岸方始不见,听冰如口气,分明是恐对头寻到船上,自己和沈煌受了波及,故此离去,暗忖:“冰如剑侠一流人物,平日除暴安良,必多结怨,前途也许有事。”心正疑虑,忽想起雷四先生所赠木弹丸,取出把玩。沈煌便接过去,一看笑问:“老师方才怎不对简师父说起赠丸之事?雷四先生本领大着呢,如非先拜简师,早把我带去了。他赠此丸,必有用意。”说时,忽听船家和人争吵。
沈煌匆匆出视,见岸上有两个中年行客强要搭载,船家不允,本来船已将开,内有一人在岸上足踏跳板,船家用力强扯,两三人合力,竟扯那跳板不动。沈煌眼尖心灵,见那人脚踹之处,跳板上现出半个脚印,心方惊奇。那两行客口气甚强,自称身有急事,非上船不可,意思十分坚决。船家因昨夜吃过雷四的亏,不敢再为冒失,始而好言相告,说:“船被客人包下,外人不便搭载,人家也不在乎那点船钱。前面不远火石坝,雇船方便,何必非坐此船不可?”后见对方不听,想拉跳板开走,竟被对方用半脚踏住,料知有异,越生戒心。两行客口风也更强硬,内中一个秃子方说:“老六,出门人原应互相扶助,我们急带病人上路,稍微省事的必通商量,船家无知,且和船客说去,真要不行,也无须勉强,前途相见也是一样。”话未说完,瞥见沈煌手持木丸走出,面上忽现惊奇之容。
沈煌看出来人有异,暗忖:“前在庙中习武,曾见小尼姑用过这类功夫,有的踏石如粉,有的能将地面石土踏出一个凹槽;这两人武功甚高,如其有心来寻晦气,凭自己和船家决挡不住,如因所求不遂结下怨恨,前途相遇定必为难,转不如以礼相待,听其上船,好在双方素无仇怨,也许真有病人搭载,与人方便,也是好事。”便唤住船家,顺跳板走上岸去,笑说:“搭载无妨,船家无知,不必介意。”还待往下说时,秃子自从一见,便注意沈煌手中木丸,及见他从容走来,小小年纪,那等谈吐气度,心更惊奇,改容笑道:“先前原恨船家出言无礼,小朋友这等说法,再如强行搭载,反显我兄弟量小。我们已不再惊扰。你手中铁木令暂借一观,不知可否?”沈煌闻言,心中一动,连忙递过,笑说:“此是雷四先生所赐,二位只管请看。”
秃于接过,和同伴互相把玩,意似惊疑,看完交还沈煌,笑说:“果是雷四先生之物。老弟与这位老前辈是何渊源?”沈煌随口笑答:“我是他新收的记名弟子,姓沈,二位贵姓呀?”那两人笑答:“如见雷四先生,可说嵩山薛氏弟兄请安问候。本来我们有一同伴生病,想要搭载,此时想起前途半里有一相识船家,可以雇用。先因这船家无礼,故非搭载不可,既有老弟在船,我们便不再惊扰了。”沈煌看出二人神情可疑,一见木丸便带惊疑之容,料非好人,幸被自己几句话挡退,暗中高兴,却不现于词色,故意笑说:“既是家师朋友,搭载何妨?二位不必与船家一般见识,仍请上船同载如何?”
薛氏弟兄再三辞谢,沈煌也未深留,微闻二人边走边说道:“想不到雷四先生会收徒弟。
你看这小孩有多灵巧?”说罢又回头看了两眼。
沈煌故作不知,回顾文麟,正由舱中走出,故意说道:“四先生原说今日停船之处相见,等到这时不见人来,我们只好开走,免得误了日限,又来怪人。这位老师,真叫不好伺候。”随说随和文麟暗使眼色,同回舱内。这时船已开行,和前二人正是同路。
沈煌遥望前面两人快走到右岸转角之处,忽听林内一声低哨,立有三个彪形大仅和一年约十六八岁的少年跑出。薛氏弟兄立迎上去说了几句,侧顾沈煌舟中,指点谈说。少年似是为首之人,貌相神情甚是强悍,谈不一会,便往崖后转去不见。沈煌把先前对答告知文麟,均觉对方神情可疑,想不到一枚木丸竟有大用。初意所遇两人必是江湖豪客之类,既然发现,惟恐前途有事,师徒二人把话想好,沿途留意戒备,且喜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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