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回 薄命怅红颜 绮玉偎香成苦忆 当筵飞木令 高怀雅量感雄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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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商谈了一阵,三姑想把文麟劫来,老贼面上依从,暗中作梗,终被三姑看破,闹了一阵方始成行。因知司徒兄妹不是好意,难于善后,又不信服冯家这班人,早命心腹下人去往前山约人接应。还未到家,所约的人遇见一位异人向其警告,不敢多事,并由异人口中得知前情,命随去慧婢转告三姑,令对冯家这班狗男女留意,说所谓对头均是老贼他们强敌。就与蔡家有仇,这班前辈英侠也决不会作那敌人已死又寻他孙女为难的事,最好不要参与。三姑这才知老贼以前阴谋,自然痛恨,形于词色,等送文麟睡后,便当众人骂了几句,也只说老而无耻,从此永不再登冯家的门,并未明言经过。

内中两个淫妇最是阴恶,冯婉如更是一个长舌妇,回去拨弄是非。老贼不知三姑并未泄漏前事,只是想起气愤骂了几句,不由愧愤交集,恼羞成怒,以为二姑不守信约,揭发阴私,传说出去,一世英名岂不丧尽:越想越恨,但又奈何不得,知道三姑热爱文麟,如把文麟擒来,三姑必要亲身上门要人,打算到后背人向其盘问,如未泄漏,自然无事,否则去年已然讲好,双方须守信约,真个不行,说不得便下毒手置之于死。便把长子冯胜和乾坤一枝花项凤英唤到面前,背人商说,老着脸皮,略微告知经过,说:

“为父原是平日怜爱此女过甚,大醉之后神志不甚清爽,误认是你庶母,以致有此无心之过,并非是心存不良,对她有什邪念。现被此女误会要挟,传播谣言,如若泄漏出去,外人不知你父为了思念你的庶母,酒醉神昏把人认错,定必互相传说引为笑谈。我固把一世英名丧尽,你们做子孙的也必受人指摘,将来如何做人?如还以我为父,便须依我所说,将贱人和所爱穷酸生擒了来;如见不行,便由数人敌住贱人,把穷酸一人擒回。

贱人对他十分痴爱,决不放过。等到追到,能够善罢,从此断绝往来,谁也不许再提前事;如再和前日那样背后辱骂,血口喷人,索性将其杀死,永绝后患,哪怕为此树下仇敌,也非所计。不过去的人均须戴上面具,变换服装,务在天明以前下手,踪迹越隐秘越好。即使把人擒到,只能使其生疑,来此探询,不可被其看破。”

老贼诸子中,大子冯胜比较持重,人品心性也比别的盗党要好得多,乃妻项风英也颇规矩,近数年来看出老贼人面兽心,苦爱蔡三姑,势迫利诱不成,又用诡计暗算,欲遂淫欲之念,老大不以为然;无如老贼家法严厉,不论亲疏,犯者无赦,既惧凶威,又是父翁,不敢现于词色。夫妻二人每一背人谈起,便认为痛心之事。后见三姑聪明,并不上套,忽然绝足不来,料知老贼勾引不成遭了无趣,或被三姑看破阴谋一怒而去,方幸事已终了,不致再闹笑话,日前老贼忽又命人往请,知其余情未断,利用三姑痴爱文麟,假装相助,乘机下手。心虽不快,不敢出口,气得暗中顿足。正想不起用什方法阻止乃父邪念,免致丑声传播,威名扫地,连子孙也无脸见人,忽听同去的人回来,说起三姑席上所发牢骚,知其对于老贼决不上钩,含恨已深,再如知道拆散她夫妻的阴谋,必更怨毒,到处传扬。仗着平日和三姑比较交厚,早想抽暇前往暗中化解,不令向外泄漏,闻言,觉着乃父只想一面,也不想想三姑近年已差不多把本门武功全学了去,本来又得有家传,岂能随意听人摆布,除非占着人多势众,弄巧还要吃亏,如何能够隐藏本来面目,不被看破?总算老贼自知理亏,冯胜夫妇又恐事办不好,归受重责,婉言分说,才改为由他夫妻为首蒙面前往,到后相机行事,用调虎离山之计把三姑引出,只擒文麟一人。

议定起身,当夜带了几个得力的弟兄姊妹和门下死党,并把老贼所养恶兽黄腥子带去,以为背人之用。那黄腥子乃云南深山中恶兽,力大无穷,能够握石如粉,手擒飞鸟,动作如飞,灵警非常,老贼从小得来,豢养至今,训练多年,对主也颇忠心,只是天性凶暴,残忍好杀,除冯氏父子外,便在冯家多年的死党,也不敢稍微惹它,平日便由冯胜训练,最是服从。本意事情无此容易,三姑虽只一人独居,家中男女下人俱是乃父昔年旧部,所生子女得过蔡家独门传授,本领俱都不弱,一个弄巧成拙,事办不成,结怨更深,反而不美。后来项凤英想下一计,假作三姑昨日误伤派往探看的人,不往冯家赔话,众人觉她欺人大甚,欲往间罪,经冯胜夫妻亲往询问,并代双方化解,免生误会,改在天明到达。本意三姑素喜晚睡,昨夜月色又好,必与心上人饮酒赏月,不会早起,能够不令得知,出其不意猛然下手,将人抢走更好;如被警觉,不能隐瞒,便借谈话将她绊住,再由黄腥子暗中背了文麟逃回;事前再被看破,索性明言。也是事情凑巧,途中遇见大雾,星月已隐,虽有黄腥子带路,山势险恶,仍不敢冒失起身,只得候到天明,再同上路。

行近蔡家,日色已是老高,天已大明,方觉只有明来,不能暗做,忽见三姑带了慧婢,沿着村旁峰腰往前山走去,并未发现有人上门,门前也是静悄悄的,忙把身形隐起,等三姑穿入前面云影之中,才照预计,暗中绕往楼内一看,二婢正坐椅子上睡去,文麟并不在内。后来寻到温室,发现文麟只穿了一身小衣,安卧榻上,胸前放着一身新的衣履,旧衣已然干透,包扎甚好,忙将人连被带衣把文麟轻轻包好,用丝带兜扎在黄腥子的背上,把;日衣也打一包,交与同党另外带回。为防三姑归途撞见,便命黄腥子背人先走,限时到家,越快越好,再留一人坐在蔡家守候,等三姑回来,约往家中相见。冯胜夫妇自率余党,经由原路回来,中途遇见独角凶犀,二人忙同骑上。那凶犀共是三只,两只昨夜被人杀死,剩下一只母的,穿山过涧,其疾如飞。黄腥子奉命择那云雾未消之处行来,以免中途遇见寒萼谷那面敌人,把人劫去,绕了不少的路,故此冯胜夫妻反而先到。因文麟先未见面,故作未去,以便三姑到来好作调人。先以为三姑生性喜洁,她那浴室暖房,便是女子也不许其入内沐浴,何况外来男子,照此情势,男女双方昨夜必已苟合,虽想市恩,卖点人情,心中终不免于轻鄙,及听文麟那等说法,神态也极轩昂自然,一脸正气,以前拒婚之事本早听人说过,由不得起了同情之念。项凤英更觉这类男子实是难得,对于文麟加了好感,意欲从中转圈,保存这双少年男女,一面示意丈夫,自往老贼房中禀告。

文麟自不知细情,方觉主人前据后恭,谈得也颇投机,比前日同桌几个狗男女不同,心方奇怪,忽听门外有人哈哈笑道:“久闻周先生是个奇男子,老夫年迈,难得出门,竟欲请来一见,并无他意。你们如何不先明言,背我做事,将人请到才来禀告?”跟着走进一个身材高大声如洪钟的红面长须者,进门把手一拱,笑道:“此处不是待客之所,请到老夫荒斋一叙如何?”冯胜闻言,立时赶往门前,将帘挑起,笑说:“请周兄同往家父书房再谈吧。”

文麟连日虽觉三姑对于老贼口气鄙薄,似甚厌恶,对方为人如何却不知道,初次会面,觉着主人貌相英武,身体伟岸,言动之间自然有威,神情口气十分豪爽,又有这大年纪,平日本喜结纳江湖侠士,先前又和冯胜谈投了机,不由把初来敌视之念去掉许多,反倒生出敬意,暗忖:“江湖上人多半豪爽,往往一言之合化敌为友,何况对方又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便听司徒兄妹口气,也只说他是个怪人,以前并还为蔡三姑出头和解,与司徒二老也是相识,可见不是寻常。彼此并无仇怨,不过为了三姑对他无礼因而迁怒,照此情势,本身凶险已不会有,今日之事虽是三姑惹出来的乱子,算起来仍是为我而起,看主人神情势派,三姑决非其敌,难得口风甚好,对我看重,正可乘机为之化解,就便探询一点虚实,相机行事,再要仗着这点因缘,把冯村与自己这面诸位英侠的过节了开,兔去一场大争杀,更是快事。”心方寻思,见冯氏父子已两次揖客同行,瞥见冯越一双虎目正注视在自己脸上,知想心思忘了回答,恐生误会,忙道:“晚生前在寒萼谷,已听司徒兄妹说冯老英雄的威望,本想遇机拜访,方才事出仓猝,全出意料,自然不免惊疑,现经大先生一说,已知底细。晚生虽是一个书生,却具山野之性,最喜见识山林英侠之士,得蒙青眼,实是万幸。”

冯越早在门外偷听,知道文麟虽是书生,颇具英雄气概,胆勇识见均非寻常,暗忖:

“以前实是自己淫昏该死,难怪三姑,无如事已做错,无法挽回。如在平日,山中同隐的不是子女至亲便是门下死党,又都畏之如虎,无人敢于泄露;此时却是不然,一则平生老友和江湖上老少成名人物,有许多位要在日内陆续到达,加以强敌当前之际,风声传出,一世英名丧尽,这人怎丢得起?”为此心急万分,对于三姑,不是万不得已,又不敢以暴力相迫,没奈何把文麟劫来。当初原是又急又愧,外加妒火中烧,虽欲以文麟来作要挟,实恨不能置之于死才消恶气,乃至听出对方是个正人君子,一任三姑威逼勾引,并未顺从,一面却有感恩之念,欲把男女之爱化为朋友骨肉之交,暗忖:“三姑绝色美女,自己费尽心力,几乎身败名裂,白负奇耻大辱,欲求一亲玉肌而不可得,对于此人偏是一见钟情,不惜忍辱俯就,那等情痴,竟会无动于衷,岂非铁汉?”由不得心生敬佩,改了初念。见面以后,文麟这一沉吟,猛想起三姑对于此人如此痴情,自然无话不谈,以往的事谅早泄露,心中一急,当时愧忿交加,正在暗中察言观色,忽听文麟这等答法,料知此人正直真诚,不会作假,如有鄙薄之念,早已现出,三姑连心上人均未告知,可见长子所说不差,事要仔细考查,一面之词往往过甚,不能作准,也许三姑发了几句牢骚,并未明言以前恶迹,传话人恨她狂傲,加了作料,幸而三姑不曾在家,未与破脸,将事闹大,否则以三姑的性情,又当满腹悲忿、不如意时,定必来此拼命,一个不巧,两败俱伤,无法收拾,岂不冤枉?念头一转,便想将计就计,格外厚待文麟,等三姑到来,推说以前之事自觉愧对,为此把文麟强接了来,刚柔兼施,设法劝解,促成这段良缘,以赎前愆。主意打好,一面陪客同行,随口笑答:“周先生不必太谦,今日之事,实为三姑酒后失言,引起儿女门人共忿,背我行事,以致使你受此虚惊。如愿在我这里盘桓些日,固是快事;如不愿留,今日不早,老夫还想奉陪小饮,已先命人准备,料蒙赏光,明日一早,必送周先生回去便了,不过三姑从小娇惯,素日任性,我受她父托孤之重,加以从小看大,喜其心性灵巧,文武双全,已甚怜爱,一向委曲求全,从不与她计较。恐其随后寻来又生误会,我知她对你最为倾倒,少时如来,还望为小徒儿女们化解,免生嫌怨,使老夫为难才好。”

文麟本意已不愿双方为此结怨,自然连声应诺。边说边走、不觉已到主人书房之内。

文麟见室中图史罗列,陈设精致,古玩书画,满目都是,窗明几净,地又宽敞,凭窗一望,四面山光岚影、树色泉声齐收眼底,虽不如寒萼谷司徒兄妹书室,别具一种清华出尘之致,而富丽却更过之,看去仿佛是个林下巨公晚年纳富、吟啸燕居之所,如非深知主人底细,决想不到那是昔年绿林巨盗退隐之地。因见所有书籍均是宋元精刊,比起所挂古今名人真迹还要难得,端的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先当主人附庸风雅、装点门面之物,及至一谈之下,不特鉴赏极精,所藏无一赝品,并且所有书籍多半均经读过,自称中年洗手,始学读书,所见无多,偶然议论历代兴亡之迹、臧否古今人物是非,也还颇有见地,比起寻常酸丁腐儒竟强得多,不禁暗中称奇,加了好感。

冯越见他少年英俊,品学兼优,虽然老好巨滑,负有心计,无形之中加了好些看重。

一会盛筵设好,下人来催入席,仍是父子三人陪客同饮,前夜三姑席上所见男女盗党均未再见。老贼几杯酒一下肚,越发议论风生,渐渐说起这次与人结怨经过。

文麟才知对方先只与简冰如多年夙仇,因而引出许多人来;另外还有一个成名多年的老贼,主持最力。司徒兄妹并未嫌怨,为了盗党前夜由寒萼谷归途,有两人为猛兽大黄所伤;后又遇见三个幼童,几次为难,连由三姑家中回去的六人,也有三人受人暗算,伤势颇重,昨夜将外来赴约的远客先杀伤好几个,并在雾中放火,把冯村谷仓烧去十间;恰值老贼所约异人赶到,把内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幼女打败,一路穷追;到了寒萼谷,司徒良珠忽然出面,说他父母在此隐居多年,不容外人上门生事,如不服气,不妨约定时日一分高下;去的人不愿与一少女计较,又听对方自承几个对头强敌日内均来寒萼谷聚会,只得定约而返等情。

文麟觉着老贼所说的话有虚有实,穷追幼女的异人既是成名多年的能手,对于司徒良珠庇护逃人、挺身阻止、口出不逊,如何不与动武便自退回?如说对方年纪太轻,那披虎皮的女孩明是珊儿,年纪更小,如何穷追不舍?料是碰了钉子回来,又听良珠说诸老前辈日内来会,定把司徒兄妹牵连在内,所说那些江湖异人能手,不知是何来历?正想设词探询,忽听恶兽黄腥子怒吼之声远远传来,心方一动。冯胜已离座站起,笑说:

“爹爹陪客,儿子且看看去,莫要有什贵客登门,这畜生无知冒犯。”老贼把头微点,冯胜立即走出。

时已午后申西之交,雾气犹未散尽,一轮红日隐现苍烟杳霭之中。文麟坐处正对窗外,瞥见冯胜同了乃妻项风英,不知何处赶出,已然纵入峰腰淡云薄雾之中,其行如飞,接连几次纵跃便是老远,跟着又在云雾中出没了两次,便不见影迹,暗忖:“此人武功真好,小的如此,老的可知,多年威望,成名不易,好容易脱去绿林,洗手入山,隐居纳福,就算昔年与人有仇,事已过去,何苦!日事重提,好好安静岁月不过,引起恶斗凶杀?自己这一面又全是些剑侠异人,便听昨夜蔡三姑的口气,冯氏父子和所约的人也非敌手,单是简老前辈和司徒父女这有限几人均斗不过,何况还有好些自己不知名的英雄在内,珊儿、龙子和袁和尚三小兄妹既敢连次出手,必已得到师门默契,否则决无如此大胆,如有挫败,木师姑慧昙必不坐视,听简老前辈和司徒兄妹先前闲谈时的口气,这位有道神尼武功剑术之高不在关中九侠以下,冯家这班人已居有败无胜之势,何况怪侠雷四先生又有出现形迹,也许冯氏父子还不知道这些位剑侠异人已然来此,自恃昔年威名与所约能手,一念轻敌自取灭亡,自来兵凶战危,仇怨相寻决无善果,此人虽是江湖豪客,但他退隐已久,能有今日也非容易,难得绿林出身有此才识气派,人也豪爽,可惜双方结怨经过虚实与其为人如何尚不深知,否则自己这面,好似简老前辈领袖群伦,举足重轻,如能因此一会为之化解,使这类中年洗手的盗党能够悬崖勒马,保得首领终老,岂非快事?”正自盘算,猛又想起雷四先生所赠一丸铁木令尚未用过,先悬旧衣纽之上,因在蔡家沐浴忘了取下,便被恶兽追来,入门时想问,恐有未便未曾开口,不知现在何处?心方一惊,见老贼举杯劝饮,先前目注窗外冯胜夫妻去路太久,不曾顾到对坐主人,未免失礼,不顾问话,忙即称谢,举杯回敬。

冯越看出文麟心中有事,笑道:“周先生不消挂念。老夫生平言行如一,从不口是心非。即便此时敌人寻上来,也与周先生无干,放心好了。”文麟方想就势询问,老贼忽又掀髯笑道:“老夫从来想到就做,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只为那义女幼年丧父,因受她父托孤之重,人又灵慧生得秀气,平日怜爱不过,以致恃宠而骄,寻常礼貌过节我都容忍。自他夫妻失和以来,老夫屡想他们破镜重圆,均未如愿。前日听说她爱上周先生,不惜委身俯就,你偏执意不允。男婚女嫁,各凭心愿。周先生不肯娶她,人各有志,自无话说。如照女方而言,以她父亲在日名望、所留田业资财和她的人品武功,就前夫不愿回复旧好,只老夫代为物色,耐上一半年何求不得,何苦强人所难?老夫自听说周先生固执成见之后,便嫌她自轻自贱,曾加劝勉。原是好心,恐其丢脸。她竟执迷不悟,出言顶撞。看在亡友份上,当时未与计较。不料她将你劫到家中以后,想是看出事难如愿,在无可奈何之下迁怒老夫,当着我子女门人任性毁谤。为此将你二人一齐擒来,问明虚实再行发落。实不相瞒,方才我父子对你并无好意,后来查探出你居然少年老成,坐怀不乱,一任威胁势诱,均不为动,这等年轻人真个难得。老夫一念怜才,这才改以上宾之礼相待。如今事已过去,本来不想提起,但知此女必不死心,日后对你必要勾引。

她平日骄狂已惯,为了老夫对于逼婚之事曾加劝阻,心中痛恨,难免造些谣言,恶语诽谤。如能从此不与来往,绝她妄想,免其纠缠不清,为亡友稍存颜面,你我永为朋友,再好没有,否则此女信口雌黄,你再为她所感,与之苟合,却休想活命呢。”

文麟不知老贼生性多疑,心怀鬼胎,顾虑太多,借口示威,想使断绝三姑,不与来往,以免将来走口,并泄妒忿,闻言不假寻思,慨然答道:“三姑也是一个巾帼英雄,得妻如此,实是难得。我并不曾想到再婚二字,对她轻视,便为世缘早已看破,无意婚姻而已。至于由此断绝来往一层,休说此时双方已然言明结为异姓骨肉,便是以前三姑至多不拘形迹与男女之嫌,并未言明心事,是否如人所言不曾耳闻,也不应以揣测之词论定。既为骨肉之交,又曾受人解救危难之德,无故不与相见,如何说得过去?吉凶祸福皆有定数,一向置之度外。士可杀而不可辱,如其怕死贪生,当我在寒萼谷被三姑和令媛被迫上路时,早已惟命是从,不是那等强项了。如不见信,此时可曾皱过眉来?如说三姑不敬长上,对老英雄背后无礼,固不能因我初交不曾听到,断其必无此事,但是话出传闻,焉知不是有人挑拨,离间双方情感呢?何况是非真伪久而自明。据老英雄说三姑幼年便受抚养,又是父执至交,受恩深重,无端忘恩反噬,必无此理。我与三姑虽然相交日浅,看她居心行事,实不像是这类昧良之人。算她真个丧心病狂,以老英雄的多年威望,岂是几句肆口雌黄之言所能谗毁的呢?总之我己决计不久出家,断无受人勾引之事,本心如此,也决不是因老英雄有所警告而生畏惧。便把事情反过来说,如不允婚,当时杀死,我也一样不能奉命。”话未说完,老贼只是目注文麟侧耳静听,忽然面容转变,低喝:“我还有事,去去就来!”说罢,起身往外走去。

文麟见老贼一双虎目隐蕴凶威,满头须发似欲蓬起,口气神情均颇强做,与初见面时那样谦和神气迥不相同,不知方才所说刺中老贼心病,正在悬揣主人前恭后倨是何原故,忽听门外有人怒喝:“该死穷酸!也会落在我们手内。管他是谁撑腰,先宰了他再说!”语声强暴,宛如洪钟,十分耳熟,心方一惊,门外已走进三人,正是前见凶僧恶道和前夜同席的蒙面女贼冯婉如。刚进一门,凶僧便指文麟喝道:“狗穷酸也有今日!

你那撑腰的狗泼妇哪里去了?”说罢,扬手就抓。

文麟一见来贼便知不妙,忙即起立,往旁一闪。凶僧初意对方是个文人,手到必死,不料文麟得有峨眉心法,虽然功夫不深,从未和人对敌,无形中却长了不少体力,身法灵巧。凶僧上来轻敌,一下抓空,为了怀恨太深,性又凶做猛烈,这一下人未抓中,却抓在文麟所坐椅背上,厚约两寸的红木椅背应手立裂。文麟知道对方强横凶暴,不可理喻,身陷虎穴之中,四面皆敌,除却老贼此时赶来制止,插翅难飞,反正是死,把心一横,随手抓住一把椅子方喝:“尔等且慢动手!容我一言。”一面准备拼命。

凶僧见文麟身法甚快,手到处相差只有两三寸,竟被躲过,心中奇怪,呆得一呆,对方已自发话,不禁大怒,二次又要动手,吃婉如一把拉住,笑道:“你忙什么?这穷酸难道还有活命不成?等我问过几句,然后再要他命也还不迟。”恶道也说:“这厮狗命已在我们掌握之中,问完再杀也是一样。”凶僧怒道:“谁不知这厮命悬我手,杀他容易?无奈冯八公爱才,方才听说此事与穷酸无干,还要送他回去。此时不杀,八公向来说了算数,就许饶他狗命。虽有沙老作主,只八公当面一说,我们干看着生气,无可奈何,再想杀他,连以后都为难了。趁八公未来以前,假作不知,先行杀死,至多听上两句埋怨,到底也出一口恶气。”说罢,又要动手。

文麟料知难逃敌手,早就打好主意,单手握紧椅背,气定神闲,静以观变,敌人如不发难,便借回答拖延,挨到老贼回来最好,否则便拿椅子当兵器,乱打一阵、反正难活,自己也非对手,终比束手待毙要强得多,心胆已壮,并无惧色,一听凶僧这等说法,一双蒲扇般大的铁掌已快扬起,恶道和女贼也未拦阻,正待冷不防扬椅打去,忽听窗外有人冷笑。婉如忙喝:“大头和尚且慢!窗外有人。”声才出口,忽由窗外飞进一点黑影正打在酒席当中菜盘之上,当时粉碎。男女三贼见外面有人打进暗器,心各戒备,一面留神查看,碗碟残肴满桌狼藉中,当中桌心已被暗器击穿一个小洞,方喝:“何人大胆!”窗外接口冷笑道:“不要脸的狗强盗!倚势行凶,欺凌善良,也不配和我说话,且看明了那是何人给你们的催命符就知道了。”

三贼中婉如最是机警狡猾,知道这面窗外壁立数十百丈,共只窗前楼基三五尺的空地,除却两株老松而外,更无存身之处。形势奇险,左右两旁俱都无路,又是白天。来人竟能躲过恶兽目光,由于尺悬崖之下飞援而上,决非寻常人物。虽然此时村中还有好些能手,到底还是弄明来历,再打主意为是。闻言忙即抢前,将凶僧恶道拦住,定睛往桌心一看,两三寸厚的红木桌面已被暗器打穿,洞大不过寸许。那暗器好似一枚铁丸,猛想起前夜胖妇背人所说的话,心中一动,扬手一掌打向桌上,暗器立被震出,取过一看,不禁大惊,未容开口,嗖的一声,窗外忽又飞进一条人影。

三贼觉着疾风扑面,来势又猛又急,知是强敌飞入,忙各闪避,来人已俏生生落在文麟身旁,正是蔡三姑,满脸都是愤急之容,手指婉如喝道:“你爹爹呢!”婉如见三姑背插宝刀,腰系镖囊,满脸秋霜,全身披挂而来,知为文麟被擒,来此拼命,想起前夜双方口角之恨,怒从心起,正要发作,一看那件兵器,忽然转念,强打笑容道:“三妹不必发急,此事乃我和诸兄妹所为。后被爹爹知道,大为见怪,立用盛筵款待来人。

不料二位师兄同了沙老驾到,听说你那好友在此,勾动旧仇,一同寻来,爹爹恰巧因事离开。我正想从旁劝阻,挨到爹爹回来便可无事,谁知窗外有人答话,打进暗器。刚看出来历,未等开口,三妹便自飞进。休说三妹情面,便这铁木令所到之处,我们也须容让。周先生又与我们无仇无怨,断无和他过不去之理。至于二位师兄和他以前过节,那是另外一件,不妨留作后来了断,与我们无干。只要外面那位朋友照着雷四先生来意明言,无不遵办,在我家中,决不会伤害周先生一根毫发。三妹如不愤气,只怪我们弟兄姊妹,不要埋没爹爹好意。事出误会,我们领罚,决不还手,改日再向你二位登门负荆如何?”

三姑冷笑答道:“我原说呢,冤有头,债有主,即便我得罪了你们,我蔡三姑在此有家有业,以冯八大公的身份,随便打发一个畜生也把我喊了来,何值劳师动众欺负一个文弱书生?他是我家的客,自身有罪,杀剐任便,如何连累人家?为此赶来领罪。途中想起你爹爹成名多年,决不会作此无耻之事。你这等说法,足见孝心。烦告你爹,周先生是我义弟,这等请客实不敢当。我情愿背那忘恩负义的恶名,也不敢再劳他照顾。

从此双方情断义绝,无异路人,各不相扰,也不再提对方一字。人由我领走,回家自向先父灵前告罪,是我不好,不识抬举,不是你爹对不起死友。至于这两个狗道贼和尚,有什难过,只管寻我,不与别人相干,事情全在我的身上。再要和今日一样,阴险无耻,明明有人出头打抱不平,依然欺软怕硬,算什人物!只敢说一不字,无须借口雷四先生的铁木令,也不必在此争斗,我在前面黄牛坂上等他,以一敌二,一分高下存亡便了。”

说罢,远远传来一声清啸。随听窗外有人接口道:“这班狗强盗,和他哪有许多话说?

自有我来对付,与你二人无干,快些躲开。”

三姑刚把文麟一拉,手指窗外示意。凶僧、恶道见那暗器乃是名震江湖的铁木令,情知不妙,仇报不成,人反丢定,心正发慌,再听三姑那等越说越难堪,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二贼素来强暴凶横,怎受得住这样恶气?一见文麟要走,同声怒吼:“我与你这狗泼妇拼了!”凶僧先朝文麟抓去,恶道也朝三姑扑到。

三姑与文麟并立窗前,已快转身,不料凶僧恶道同时发难。双方眼看就要接触,忽听哈哈一笑,满屋人影连晃中,喀喳叭嗒一阵乱响,桌翻椅倒,杯盘横飞,连同酒菜洒了一地。

原来二贼往前飞扑之时,随同窗外语声飞来一股疾风,风力又劲又猛。凶僧原因三姑武功高强,未必能伤,又关碍着主人的情面,不知双方已然成仇,以为三姑痴爱文麟,意欲杀以雪恨,便朝文麟扑去,下手既恨,怒火头上,不曾留意窗外,及至闻得语声,对面掌风突然打到,觉出又急又劲,想要闪躲,已自无及。房中地势虽颇宽大,为了设席窗前,只有丈许空地,那掌风由侧面打来,一下打中左肩。这般内家罡气练成的劈空掌,铁汉也禁不住。凶僧骤出不意,被这一真力掌风所击中,觉着肩骨皆碎,立时全身四肢,奇痛非常,难以忍受。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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