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愁地惨皆缘恨(1 / 2)
-别动手!-是-谷中人-的喝声。
朱昶闻声立即收势,再看那黑影,赫然是一只大猿猴,手里抱了一大把野果,正眦牙裂嘴。朝朱昶怒视-
谷中人-业已飘落朱昶身边,一招手,道:-大黑,过来,这是朋友!-那大猿猴似已解人意,摇摇摆摆地人立面前,仔细端详了朱昶几眼,转身入内洞-
谷中人-才又向朱昶道:-这是老夫豢养的黑猿,野性尚未全驯,天生膂力惊人,等闲的武林人近它不得,有一样好处是十八分忠于主-朱昶点了点头-
谷中人-望了洞外几眼,道:-孩子,你该上路了!-朱昶心头涌起一片依依之情,虽然是短短数天的相处,但不啻是至亲长辈,一方面-谷中人-在当年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而且遭遇奇惨,自然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理,另一方面,他不啻是重生父母,这救命深恩,是难以言报的。
动于中,形于外,朱昶眼中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谷中人-哈哈一笑,道:-孩子,你走的路还很长,很艰辛,你必须磨练你的意志!-寓意深长,朱昶几乎感动得下泪,直着嗓音道:-谢老前辈训诲!——孩子,老夫年纪仅逾知命,一声前辈足够,老字免了!——是!——
出谷之后你有何打算?——
访仇家!——
以你现在的功力?-
朱昶一颗心顿往下沉,的确,以自己目前的功力,奢谈报仇,简直是笑话,父亲的功力,尚且被害,自己差得太远了,当下垂首无言-
谷中人-一挪身,用手一拍他的肩膀,道:-孩子,不要气馁,事在人为,老夫自忖功力,尚逊于你的父亲,所以无能为力,但有一言奉赠,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必须访名师,习绝艺,才能报仇,不过……名师难求,一切靠机缘了!-朱昶沉重地颔了颔首,道:-晚辈谨记前辈金玉良言!——以令尊的功力剑术,尚且被仇家所算,可见对方非等闲之辈,你必须谨慎将事,免贻千古之恨……!——是的!——
老夫与令尊虽无深处,但谊属同道,同时老夫十分心仪他的为人,你一家罹此惨祸,老夫伤残之身,不能伸道义之手。确属莫大憾事……——前辈盛德,晚辈心感莫名——
令尊生前可曾道及仇家之事?——
没有!——
那你查访将很困难?——
晚辈见其中三人,现场遗留两根断指,一只断臂,凭此线索,不难获仇——嗯!——
还有……——
还有什么线索?——
黑堡中人,在猜出晚辈身世之处,曾穷追先父下落,所以晚辈疑为"黑堡"所为的成份很大……——黑堡!老夫未听过这名称?——
该堡崛起江湖,可能在前辈遭祸之后……——也许,对方怎样?——
一手遮天,对武林同道生杀予夺,整个中原武林,均处在淫威之下!——堡主何许人?——
当今武林恐无一人知道!——
真的?——
是的!——
孩子,你天赋绝佳,是百年罕见的上上之材,可惜遭此劫数,残了一腿,可能影响你武术的进展,但事由天定,你去碰机缘吧!——是!——
你可以上路了!……-
朱昶强捺住依依别绪,站起身来,下拜道:-晚辈就此叩别,愿不久能再谒前辈尊颜!——好!好!但愿老夫能活到那一天,你……去吧!——前辈珍重!——
还有……——
前辈尚有什么指示?——
两件事交代你,第一,你必须隐秘身世,以防仇家斩草除根。第二,如天从人愿,寻到老夫那明珠爱女,别说出老夫下落,只说……业已归天了……-最后五个字,声音已有些哽咽,独目中泪光闪动。
朱昶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酸楚,低声应道:-晚辈全记下了!-说完,起身,深深看了-谷中人-一眼,一跷一跛,向洞外走去。
雾气迷蒙,极目力看不出五丈之外,朱昶沿谷底而下,他试展轻身之术,由于一腿新残,无法适应,踬踬颠颠,比常人快不了多少,只及平时功力的两成,内心的悲愤,达于极点。
费了极大的劲,才走完怪石嶙峋的谷道,到了-谷中人-所说的水口,果然,绝壁底部,一个径丈的大洞穴,被水冲刷得平滑如镜,洞内水流仅有一尺深浅,-谷中人-所说不错,如非枯水时季,是无法利用作出入口的。
他看了看形势,毅然向穴口爬去,凹处积水,汇成了清澈的小潭,雾气渐薄,视力开朗了些。
蓦地──
他惊呼一声,呆在潭边,不能出声。
潭水中,映出一个狰狞可怖的影子,披头散发,满面恶疤,衣衫破碎,血渍斑斑,任何人见到这形貌,都将惊魂出窍。
他定了定心神,抬头四顾,却不见任何人影,但潭中的怪影依旧。
他陡然醒悟,双腿发软,坐了下去,狂呼道:-这就是我!这就是朱昶!-狂叫之后,是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凄厉,血泪俱下。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劫后的真面目,远超出他的想像。
这模样能见人吗?
于是,胸中的恨开始升华,竟塞了整个脑海,包围了全身,此刻,除了恨,世上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
恨,把他业已破碎的心撕得更碎,他似已看到一颗心成了血肉-糊。
恨,把他的灵魂,再一次活生生的地撕离躯壳。
恨,像熊熊的烈火,在恣意焚烧。
恨,使他刹那间性格全变。
他只觉天在变,地在变,一切都在变,自己也在变。
地惨天愁,鬼怒神号。
他挣起身来,口里像野兽般的狂叫着,跌跌扑扑,向穿越绝壁的水道奔去,十丈之后,伸手不见五指,他狂奔如故,踬而又起。
全身被撞擦得血水淋漓,可说遍体鳞伤,但他已毫无感觉,只发狂的乱奔。
眼前一亮,到了另一个谷道,他精疲力竭地倒在水中,喘息如牛。
脑海里仍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意念。
暖暖的阳光,遍洒谷中。
白云悠悠,从谷顶天空飘过,似给这身心俱受戕丧的孤雏一种抚慰。
水,洗去了身上的血迹,但也加深了创口的痛楚,痛楚,使他的神志逐渐苏醒,他爬离了水洼,阳光使他的精神慢慢回复……
血的遭遇,又一幕一幕映现脑海──
陆叔、陆叔的独生女儿小香、陆婶、父亲、母亲、弟妹……他们,都在仇人的血腥手下残酷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不能让骨肉至亲曝尸荒山!
这意念,强烈地摧逼着他。他必须要为父母弟妹收尸,于是,他振起精神,攀登谷顶,认明了方向,朝后岸奔去,一个时辰之后,他来到义仆陆叔的旧居。
林边茅屋,显著无比的凄凉,他不自禁地喃喃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他蹒跚地走进小屋,在陆叔一家三口尸骨处默悼了一会,然后穿林迳赴故居。
景物如旧,人事全非,这变化何等之大啊!
触景生情,他又一次挥洒血泪。
他不入屋,直接奔向父母遇害的岩石地-
墓!是谁埋葬的?-
他惊骇地叫了一声,扑奔那座新冢,一看,更加惊怪莫置,墓碑上刻有父亲的名讳,而后面的落款却是三个令人悚栗的字眼-红娘子-
红娘子-怎会到了此地?
这杀人不眨眼的女魔为什么要替自己家人收尸立墓?
朱昶迷惘已极,想不透其中蹊跷。
他想起归途中,黑森林闯-红娘子-标志,他声言要杀自己,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莫非她是追踪自己至此?
那此地所发生的事她已目睹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伏跪坟前,一恸而绝,醒来,业已日薄西山,瞑气四合。
他就如此伏在墓前过了一夜。
又是一天的开始,朱昶痛定思痛,以额触碑,喃喃祝祷道:-父亲、娘、弟弟、妹妹,我誓必百倍收讨这笔血帐,从现在起,我不再流泪-说毕起身,不远处半截连柄断剑映入眼帘,他认出那是父亲的成名兵刃-圣剑-,于是他过去拣了起来,连柄仅及尺半,他撕下一幅衣襟。包扎了断剑,藏在腰间,他自己所使的铁剑,业已在被三个怪人震飞时脱手失落,剑鞘原本挂在身上,也于坠谷时失去了。
藏好父亲遗物──断剑,在墓前拜了三拜,作最后的凭吊,然后毅然起身,奔回旧居,脱下破碎的血衫,寻了一套从前改装用的粗布短衫裤换上,取一项毡笠戴了,这一来,他已彻底改变了形相,临镜自揽,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他不再哀伤,自怜,一切都变作了-恨。
他曾在父母墓前誓言,从此不再流泪了。
收拾了些金珠,掖在腰间,关了门户,起身出山-
谷中人-藏有剧毒的荷包,给了他很大的启示,要报仇,凭力事实上不可能,只有凭智慧,不择任何手段,只求达到目的。
所谓访名师,习绝艺,根本可遇而不可求,谁是名师?何谓绝艺?何处去访?如果仇家真是-黑堡主人-当今武林谁的功力能超过他?如果有功力盖过-黑堡主人-的高人,又怎会容忍-黑堡-荼毒武林?
而练武非一朝一夕之功,此仇何日得报?
他想透了这一点,心头觉得泰然了些,他决定,出山之后,首先要查的是三个怪人的下落,其次是-黑堡。
行尽山区,到了第一个镇甸,他有些胆怯,他奇丑的容貌实在难以见人,而且惊世骇俗是意料中事,但他又不能永不见人,否则如何报仇。
他咬紧牙根,硬起头皮,一跷一跛地朝镇中走去-
呀!-
惊叫声中,一个妇人掩面疾过,像是突然见到了鬼怪,朱昶木然止步,这是他入江湖第一个反应,也是第一个见到他奇丑面目的陌生人。
内心的痛苦,是难以言喻的。
恨,又加深了一层。
许久,他重鼓勇气,向镇内走去。
一路之上,惊叫之声不绝,有的走避,有的上来多看两眼,顽童跟在后面扔石子,他真想杀人,然而,这些都是无知的市井平民,总不成杀尽所有的人,于是,他只有忍耐一途。
他进入镇头第一家酒店。
一脚跨入,小二迎了上来,翻着一双牛眼,怪声怪气的道:-喂!站住你……
干什么的?-
朱昶心火直冒,但他咬牙忍住了,冷冷的道:-你们开门是干什么的?-小二打了一个噎,道:-做生意卖酒食的!——那不就结了!——
你光顾别家吧!——
什么意思?——
怕这里的客人见到你倒胃口!-
朱昶杀机直冲顶门,双目射出栗人厉芒,直瞪着那小二。
小二被朱昶那似刀锋般的眼芒,迫得连连后退。
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似是掌柜,几个大步,走上前来打量了朱昶几眼,皱着眉头,道:-你是山里人?-朱昶那身装束,十折不扣是个乡村小子-
你别管我是山里人,山外人,吃喝付帐,难道还不成?——你别家走走,怎样?——
不行,我今天在这里吃定了!-
中年人一瞪眼,吆喝道:-小残废,这里不许你撒野!-这一来,店里的客人全被惊动了,全涌到门口看究竟,一见朱昶的容貌,齐齐变颜变色,似憎恶,又似怜悯。
朱昶咬牙道:-你叫我小残废?-
中年男子怒声道:-难道错了,莫不成你是个美男子?-这一说,引起了哄堂大笑。
朱昶本是满腔恨毒,这一戳正中他的痛处,岂能忍受得下,登时双目尽赤,寒声道:-你是此店掌柜的?——不错!——
你不打算作买卖了?——
就是不做你这笔生意!-
这时,店外也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闲人,七嘴八舌,嚷成一片,话题当然是朱昶的容貌。
朱昶牙痒痒的道:-你不后悔?-
店主大吼道:-小残废,滚,别坏我生意!-朱昶目中杀芒毕露,加上那付脸容,的确狰狞可怖,口里闷哼了一声,道:-你是自己找死!-随着喝话之声,右手如电抓出,他虽然左腿成残,但功力没废,这一抓,等闲的武林人根本无从反抗-
哇!-
惨叫声中,那店主被提小鸡般提了起来,被抓处,五指入肉,血流如注。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谁也料不到这残废丑恶的村俗少年,会有这等身手。
店中的小二杂役人等,各持火叉刀棍,一涌而前,朱昶振臂一抡,店主的身躯被当作了武器,惨嗥闷哼齐作,那些动手的下人,全做了滚地葫芦。
店主哀呼道:-小爷,饶命,我姓王的有眼不识泰山!-朱昶寒声道:-迟了,我要把你撕成八块!-突地,一个震耳的声音道:-小友,不可!-朱昶抬头一看,一个身着黄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从门外排众而入,这老人气宇非凡,天生一种慑人的威仪,朱昶是恨到极处,没好气的道:-老丈何方高人?-白发老者徐缓有力的道:-以小友这等身手,岂可与市井之徒一般见识?-这话明褒暗贬,但又情在理中,朱昶略一迟疑,道:-小可是个残废人!-白发老人哈哈一笑道:-小友何必自贱,放了他吧!——老丈替他说情?——
小友如给老夫面子,老夫要他摆酒陪罪!-店主面无人色,急叫道:-我赔罪!我赔罪!-朱昶硬吞下一口恶气,松开了手,店主-砰!-然坠地,惨哼不已。
白发老人仔细端详了朱昶几眼,点了点头,道:-小友,愿陪老夫喝上两杯否?-朱昶已看出这老人不是等闲之辈,颔首道:-小可作东!-店主已被手下人扶起,唉哼着道:-摆酒……谢罪!-老人拉着朱昶的手,迳直入内,拣角落的僻静座头坐了。小二哭丧着脸,布上杯筷,退下去张罗酒菜,那些酒客陆续归座,全以惊悸不安的眼色不时瞟向朱昶。
朱昶坐定之后,目注老人道:-老丈如何称呼?——老夫姓空!——
空?——
不错,小友没听过这姓氏吧?——
首闻?——
哈哈,小友你呢?-
朱昶记得-谷中人-的叮咛,隐秘身世,心念电似一转道:-小可幼遭孤露,姓氏早没,惯常被人唤作"苦人儿"!-白发老人深深地盯了朱昶一眼,道:-哦!苦人儿很别致,意味深长!-朱昶心头一震,老人的话意,令人莫测高深。
小二端了酒菜,两人不再言语,低头吃喝,老人在想什么不知道,朱昶可就疑云重重,这老人来得突兀,企图不明,如是仇家一路,可就得当心了。
老人海量,酒到杯干,小二的酒壶,可就不曾放下过。
朱昶心中有事,五杯之后,便告罪用饭。
老人自顾豪饮,连尽八壶,看得所有酒客,咋舌不已。
朱昶刚放下饭碗,老人一抹口边酒渍,道:-我们走吧!-朱昶疑云更盛,脱口道:-走!去那里?-
老人可是说走便走,业已离座而起,漫声道:-换个地方说话!-朱昶心头登时打了一个结,这老人来历不明,与自己素昧生平,自称姓空,普天下也找不到这一姓,不提名,不道号,彼此之间,有什么话好谈呢?如果他说看上了自己,根本不可能,自己这副尊容,决没人敢领教。如果说他看出自己来历,存有某种阴谋,也不可能,自己的容貌全改,谁也认不出来了……
那是为什么呢?
老人已到了门边……
朱昶在好奇心驱迫下,也离座而起,取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
小二怯怯地上前道:-小爷,掌柜的请客赔罪!-朱昶瞪了他一眼,道:-不必!-举步跟上老人,两人出门朝镇外走去,当然,一路上凡见到朱昶的人,免不了一番骇怪。
到了镇外无人之处,朱昶首先止步,道:-老丈有何指教?-老人回身与朱昶相对而立,道:-小友你真的叫"苦人儿"?-朱昶心中一动,道:-是的!老夫因何有此一问?——小友是因某种目的而自残身体吗?——
这……小可不解?——
当年王佐断臂,假降大金国,目的是拯救被金国四太子兀木据养的忠良之后陆文龙,王佐在金营自称"苦人儿",小友效法这故事吗?-朱昶哈哈一笑道:-巧合而已,老丈想得太多了!-老人紧迫着道:-这算巧合,但小友言不由衷,却显而易见……——何以见得?——
第一,小友这身装束,与谈吐完全不衬。第二,小友目中不时流露恨意,表示有某种心事。第三,小友出手不凡,明眼人一看便知你武功造诣不浅。第四,小友的伤一看便知是新伤,不管原因如何,决无被自幼唤作"苦人儿"之理。老夫的推断,小友以为然否?-朱昶被说得心惊肉跳,出了一身冷汗,这老人的一双眼,竟然如此锐利,洞察微隐,丝毫不爽,自己竟没有想及这些,如果仇家也似此精明,自己的身份决无法隐秘,则大事殆矣!
心念之中,警惕顿生,但目前非弄清楚老人的企图不可-
以老丈的看法呢?——
小友出身不俗,资质属于上乘,因某种原因而掩饰本来面目——小可否认老丈的看法呢?——
老夫无意究人隐私,中与不中,无关宏旨!——然则老丈招小可来此,必有指教?——
当然!——
请老丈明言?——
老夫欲觅一个出众的传人……——
看上了小可?——
不错!-
朱昶失声大笑道:-老丈怎会拣上小可这残废人?-老人正色道:-老夫是看上你的资质!-
朱昶想起-天玄子——悟灵子-一僧一道的往事,莞尔道:-老丈要使小可成为万人敌吗?——有此可能!——
那老丈当是天下无敌的高人了?——
小友,岂不闻青出于蓝而甚于蓝。……-
朱昶心中早已决定了报仇的途径,岂会被一个陌生人的空话所动,双手一拱道:-小可不敏,老丈的盛意心领了!-老人面色一变,道:-小友勿错过这千载一时之机?-朱昶毫不踌躇的道:-残废之人,不敢存奢望了,方命之处,还请包涵-说完,一跷一跛,迳自离开。
老人追了上来,道:-小友莫非认为老夫是信口开河吗?-朱昶边行边道:-不敢!——
要老夫表露一点征信吗?——
不必了!-
老人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奇才难求,无缘亦是枉然-朱昶充耳不闻,自顾前行,心中有了决定,此后注重形迹,以免破绽落入仇家眼中,对于这老人,他只觉得好笑,想不到天下竟有这多人-好为人师。不过,以自己目前这等形貌,老人仍看出天赋不恶,眼光确是超人一等,但,自己的资质真的值得人垂青吗?唉!俱往矣!只要大仇得报,便一切满足了。
报仇,想想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连着手处都没有。
他漫无目的地盲目奔行。
他的形貌,除了给人惊骇嘲弄之外,倒没引起任何人注意,自得老人启示之后,他的言语行动,刻意粗俗,以求适合外形。
这一天,来到长江之滨的归州附近。
正行之间,只见数骑黑马,由身边驰过,马上人一色黑,加罩黑色风氅-
黑武士!-
朱昶心里暗叫一声,运足功力追了下去,由于左腿不便,追了一程,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只好颓然作罢。
身形甫停,身后起了一声娇笑。
朱昶一回身,全身触电似的一震,张口欲呼,但又猛然咽下了已到口边的话,眼前是两骑马,马上一个是千娇百媚的宫妆少女,另一个是秀色出众的青衣侍婢,她俩,正是不久前在山中以计引走-黑武士-头目-神眼王中巨-,救自己一命的奇英、小蕙主婢。
奇英所赠的墨绿玉佩,尚在自己身边。
他觉得自惭形秽。
过去的,算过去了。
他竭力控制激动如潮的情绪,但内心那份痛苦,可就别提了。
婢女小蕙秀眉一蹙道:-小姐,您看他的脸……-宫妆少女奇英没有接婢女的话,好奇地望着朱昶道:-你刚才在追前面数骑吗?-朱昶痴楞楞地只顾想心事,一字也没听进去。
小蕙大声道:-喂!我们小姐在问你话呢!-朱昶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问……问我话?-宫妆少女-噗嗤!-一笑,再次道:-你方才追赶谁?——追……没有追谁呀!——
你不是追那几骑黑马吗?-
朱昶痛在心里,口中故作木讷的道:-啊!我……是追着好玩的!——你练过武?——
嘿嘿!学过几天把式!——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不……知道,看上很威风——
傻子,你以后小心些,别丢了命不知道!-这一声-傻子-听在朱昶耳里,颇不是味道,但他必须学习忍耐,当下傻傻一笑,偏着头道:-追了玩儿也会送命吗?——告诉你你也不懂,你记住下次碰上骑黑马的黑衣武士,最好避远些!-兰香细细,软语莺声,朱昶忍不住深深看了这曾经赠物示爱的美人一眼,由她这几句话看来,她的心地是十分善良的,然而,自己无缘再承美人恩了。
想着,他又痴了。
小蕙意颇不耐的道:-小姐,我们回头算了!——回头?——
这附近几条路都踏平了,几曾有他的影子……-他,他是谁?朱昶下意识地感到一阵酸溜溜的-
我非找到他不可!——
小姐未免太痴情了……——
贫嘴!——
他总离不了这附近……——
小姐赠他玉佩,未免太冒险,如果被老爷知道……——住口!-
朱昶的心,立即被利刃刺穿,她找的正是自己,可是,自己还配她爱吗?不!不!一千个不,自己已是残废的人,如果她知道眼前的丑八怪,正是她要找的人,该作如何感想,芳心岂不尽碎!
让她永远保留一个美好的记忆吧!
他觉得一刻也不能再留了,那会使他发狂。
于是,他闷声不响,急急踉跄奔离,连多看她一眼的通气都没有。
小蕙大声道:-小姐这厮好没礼貌……-
宫妆少女道:-村俗人,又带残疾,我是可怜他,管他懂不懂礼!-朱昶听在耳里,一颗心在滴血。
蹄声得得。渐去渐杳。
朱昶像大病初愈般的坐倒路旁树下,痛苦紧紧包围了他,一颗心往下沉,往下沉,沉入了无限痛苦的回忆中。
想!
想!
他终于从痛苦的深渊中自拔出来,握拳重重地捶了一下脑袋,自语道:-朱昶呀朱昶,你两肩血仇,半身残废,还谈什么儿女之私,起什么非份之想,把一切从此埋葬了吧,似此等性格,焉能成得了大事!-他一跃而起,内心升起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低着头,一步一跛,走向归州城。
他为隐秘身世,不愿引起别人注意,所以不曾施展功力,只照平常人的走法赶路,红日西斜,归州城仍可望而不可及。
突地,阴云四合,雷声隐隐,不久,便下起雨来。
他一来无目的地,二来不急于赶路,看看雨势有增无减,只好设法找避雨的地方,游目四顾,远远发现一片成荫的松柏,无疑的,那不是大户人家的庄院,便是庙宇。
路无人迹,他展开身法,朝那片柏林奔去。
到得林中,已成了落汤鸡,全身水湿淋淋,虽不觉寒冷,但那味道颇不好受。抬头一看,只一间大庙,心中一喜,奔入庙门。
庙内阒无人迹,也不见香火,冷清清的有些阴森。
朱昶信步顺回栏直入后进。
目光掠处,忽见大殿前的走廊上,一条黑影在幌动,定晴一看,那黑影半悬梁间,双足离地尺余。
朱昶心内一惊,有人在此寻短见,三步两步奔了过去。
脚下一滑,几乎摔倒,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地上全是血,尚未凝固,抬头看那悬吊的人,呼吸一窒,-呀!-地惊呼出了声。
死者身材奇伟,绿袍皂靴,颈间一条绳挂在梁间,一根铁笏,由前心穿到后心,还在滴着血水-
绿判官!-他再次惊呼出声,-绿判官-身为-黑堡-护法,功力高得惊人,名列-武林三子-的-天玄子-,也只和他交个平手。
是谁,能杀得了他?
是谁敢向-黑堡-的高级角色下手?
能杀得了-绿判官-这下手者的功力,的确不可思议了,会是谁呢?
从血迹来看,下手的时间并不久……
蓦地──
庙门口传来一阵马嘶之声,朱昶心头一震,接着是一阵人语之声,数条人影,疾奔而入,那黑色的风氅,远远便可认出。
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一声:-黑武士-,这真是冤家路窄了。
他心念电转,目前以不招惹对方为宜,忙抢步入殿,匿入神龛之下。
雨丝挡了视线,是以朱昶的行动,未为奔入的-黑武士-发觉。
他并非怕,而是为了复仇大计,否则,他直想喝仇人之血,寝仇人之皮。不管-黑堡-是否杀害一家人的仇家,对方欲得自己而甘心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四名-黑武士-扑上殿廊-
呀!呀!……-
四武士惊怖万状地狂声大叫,连连后退,面呈土色,八只圆眼,直盯在悬吊着的-绿判官-尸身上。
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数条人影,涌了进来。
朱昶藏身的神龛,正对殿门,是以外面的一切动静,全逃不过他的眼。
后来的,是两名-黑武士-,挟持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少年,随后,一个高大奇伟的白袍人,脸孔团团的,只是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什么事大惊小怪?-白袍人远远开口喝问。
惊呆的四武士之一,栗声道:-禀护法,绿……绿护法……——绿护法怎样?——
遇害!——
什么?-
白袍人惊叫一声,形同鬼魅,不见作势,只一幌便到了大殿廊沿。
朱昶心念疾转,这白袍人装束诡异,与-绿判官-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他也被称作护法,定是-白判官-无疑,不提名不道姓,以外号的头一字冠在职位之上称呼,这倒是武林罕有的例子,-绿判官-是绿护法,那这怪人当是-白护法-了。
白袍人怪叫一声,面色更加惨白,目瞪如铃,射出栗人凌芒,厉声道:-怎么回事?-另一-黑武士-回道:-卑职等入庙之后才发现的!-那两名挟持着人的-黑武士-上了殿廊,也骇然窒住了。
白袍人猛一跺脚,全殿皆震,积尘纷落。
朱昶暗地咋舌,这白袍人的功力,看来要高出-绿判官-
解下来!——
是!-
两名-黑武士-一名抱住-绿判官-尸身,另一名拔剑跃起,挥断了绳索,-绿判官-血淋淋的尸身,被放落地面。
白袍人俯身检视了一遍尸体,大声道:-遭害的时间不出半时辰,传令五十里之内,注意可疑之人!——是!-
一名-黑武士-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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