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幔中傀儡(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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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姑娘是……"

柳鹤亭干咳一声,道:"这位姑娘是……"又自干咳一声。

威猛老人哈哈一声,连声道:"好,好……"

柳鹤亭不禁也为之垂下头去,却有一阵难以描述的温暖之意,悄悄自心底升起。

虬髯大汉突也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指着柳鹤亭,一手指着陶纯纯,哈哈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哈哈!"一步走到柳鹤亭身侧,重重一拍他的肩旁,接口笑道:"方才我与那位姑娘说话,原来你在吃醋是不是,老弟,老实告诉你,其实我也有……也有……也有……"语声渐渐哽咽,突地双手掩面,大喊道:"蓉儿……蓉儿……"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柳鹤亭本自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此刻见了他的神态,又不禁为之黯然,只见他双手掩面,大步奔到方才自荒祠中抬出的尸身之前,扑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不止。

威猛老人长叹一声,道:"三思,你怎地还是这般冲动,难道你又忘了三思而行这句话么,要哭也不要在此地……"突地背转身去,双肩起伏不止。

柳鹤亭、陶纯纯一起抬起头来,默然对望一眼,晚风甚寒,风声寂寂,大地之间,似乎已全被那虬髯大汉悲哀的哭声布满……

突地,荒祠中传出一阵大笑之声,笑声之中,微带颤抖,既似冷笑,又似于嚎,虬髯大汉哭声渐微,威猛老人霍然转过身来,祠外人人心房跳动,双目圆睁,祠内笑声愈见高亢,让人听来,却不知是哭是笑。

柳鹤亭剑眉微轩,一步掠上祠前石阶,虬髯大汉大喝一声,跳将起来,飞步跟去,威猛老人低叱一声:"且慢!"挥手一圈,数十道孔明灯光,重又一起亮起,射向荒祠,柳鹤亭暗调真气,横掌当胸,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只见祠内低垂着的神慢前面,盘膝坐着一条黑衣人影,断续着发出刺耳的狂笑之声。

灯光连连闪动,祠内更见明亮,威猛老人一步掠入,只见这狂笑之人,遍体黑衣,黑中蒙面,心头不禁为之一懔,脱口道:"乌衣!"狂笑之声,断续不止,威猛老人双臂一张,拦住柳鹤亭的身形,却听这黑衣人干笑着道:"糊涂呀糊涂,万胜金刀边傲天呀,你当真糊涂得紧。"语声亦是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生像是口中含了个核桃似的。

威猛老人浓眉剑轩,厉叱道:"临沂城中的命案,是否全是朋友你一手所为……"黑衣人却似根本未曾听见他的言语,自管干笑着大声道:"你倾巢而出,来到此间,难道未曾想到你家中还有妇孺老小么?难道你不知乌衣一向的行事,难道你不怕杀得你满门鸡犬不留,哈哈……哈哈……"三句"难道",一句接着一句,三声"哈哈",一声连着一声,威猛老人边傲天神情突地一呆,额上汗落如雨。

柳鹤亭轻轻推开威猛老人边傲天的臂膀,他也浑如不觉,只听这黑衣人的干笑之声,似乎已变做他老妻弱孙的临死哀哭,一时之间,他心头悲愤之气,不觉翻涌而起,满身血脉贲张,瞠目大喝一声,腾身扑了上去!

那黑衣人虽仍盘坐如故,笑声却已顿住,只剩下喉间一连串格格的干响。

边傲天一生闯荡江湖,虽在激怒之下,见到这黑衣人如此镇静,仍不禁出于本能地为之一愕,但是念头在心中只是一闪而过,他身形微顿一下,双掌已自闪电击出,击向那黑衣人胸前"膺窗"、"期门"两处穴道。

他只道这黑衣人身怀绝技,是以这两掌并未出尽全力,却留下一着极厉害的后着,但见他十指似屈似伸,掌心欲吐未吐,灭是意在招先,含蓄不攻,哪知黑衣人不等他的双掌击到,突地抬头大呼道:"饶命!"这一声"饶命",直喊得柳鹤亭、边傲天俱都为之一呆,在这刹那之间,边傲天心中念头连转数转,终于闷哼一声,硬生生撤回掌上力道,"唰"地后掠五尺,他不愿妄杀无辜,是以收招退式,却又怕这黑衣人行使奸诈,将这一声"饶命"作为缓兵之计,然后再施煞手,是以后退五尺。

只见这黑衣人双手蒙头,浑身颤抖,当真是十分畏惧的模样,他心中不禁既惊且奇,沉声叱道:"朋友究竟是谁,在弄什么玄虚?"却听黑衣人颤声道:"好汉爷饶命,小的……"突地全身一软,"噗通"自神台上跌了下来,接着"呛琅"一声,神慢后竟落下一柄雪亮钢刀。

柳鹤亭足尖轻点,一掠而前,微一俯身,将钢刀抄在手中,只见神幔后歪倒着一具泥塑神像,墙壁间却有两尺方圆一个破洞,冷风飕飕,自洞外吹入,洞口却交叉架着两枝枯木。

他目光一闪,转首望去,那黑衣人犹自伏在地上,不住颤抖,背后脊椎下数第六骨节内的"灵台穴"上,似有一点血迹,仍在不住渗出,边傲天浓眉微皱,一把将他自地上提起,"唰"地揭下他面上黑中,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哪知这黑衣人颤抖两下,竟吓得晕死过去。

柳鹤亭、边傲天对望一眼,此刻两人心中俱已知道,其中必定别有蹊跷,柳鹤亭手掌动处,连拍他身上七处穴道,这种拍穴手法,乃是内家不传秘技,尤在推宫过穴之上,霎目之间,黑衣人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来,突又颤声大呼道:"好汉爷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又挣扎着回过头去,向墙上破洞处望了几眼,目光中满布惊恐之色,生像是那破洞后潜伏着什么鬼魅一般。边傲天手掌一松,他便又"噗"地坐在地上,连声道:"那些话是一些黑衣爷爷叫我说的,小的是个庄稼汉,什么都不知道。"边傲天见他面如死灰,嘴唇发抖,已吓得语不成声,再一把抓起他的手掌,掌心满是厚茧,知道此人的确是个庄稼汉子,所说的话,亦非虚语,当下轻咳一声,和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只要与你无关,我们不会难为你的。"这黑衣人见他语声极是和缓,稍稍放下些心,但目光中却仍有惊恐之色,声音中亦仍带颤抖,断断续续他说道:"小的是个庄稼汉,收过麦子,累了一天,今天晚上吃过晚饭,洗了脚,就和老婆……"那虬髯大汉在他师傅身边,似乎颇为老实,一直没有妄动,此刻忍不住大喝一声,道:"谁要听你这些废话!"他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这一声大喝,直吓得那汉子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边傲天皱眉道:"三思,让他慢慢说出就是,这般骇他作啥。"虬髯大汉不敢言语,心中却大为不服,暗道:"他若把和老婆吃饭睡觉的事都说出来,难道我们也有工夫听么?"那黑衣汉子偷偷瞧了他几眼,见他犹在怒目望向自己,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口中赶紧说道:"小的和老……睡得正熟,突然觉得身上盖的被子被人掀了起来,俺大吃一惊,从炕上跳了起来,只看见好几个穿着黑衣裳黑中蒙面的大爷站在俺炕头,俺老婆张口就想叫,哪知人家手一动,俺老婆就呆住了,动也不能动。"他心中紧张,语声颤抖,说的又是山东土腔,柳鹤亭若不留意倾听,实难听出他所说的字句。

只见他伸手一抹鼻涕,接口又道:"这一下,俺可急了,张口就骂了出来,哪知还没有骂上一句,嘴上就挨了一个大耳光子,当中一个人冷笑着对我说:你要是再说一句话,我就先割下你耳朵,再挖出你的眼睛。"他说话的声音又冰又冷,简直不像人说的,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已骇得软了,再给我五百吊钱,我也不敢开口说一个字了。"说到这里,喘了两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方自接着说道:"那些穿黑衣裳的大爷……咳咳,那些穿黑衣裳的小子就一下把俺扯了起来,我先还以为他们是强盗,可是俺想,俺又有什么东西给人家抢呢,这班贼小子难道穷疯了么,抢到俺这里来了?哪知他们反倒给俺穿上这套黑衣裳,又教了刚才那套话,把俺送到这里来,叫我假笑,等到有人进来,就将他们教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他叹了口气又道:"俺记了老半天,才把那些话记住,他们就从那个洞里把俺塞进来,叫俺坐在那里,俺想逃,可是他们把刀抵在俺背后,说动一动,就给俺一刀,刀尖直扎进我肉里,俺又疼又怕,哪里笑得出,可是又非笑不可,不笑扎得更疼,没办法,只好笑啦,直娘贼,那滋味可真不好受。"柳鹤亭暗道:"难怪方才笑声那般难听,原来如此。"又忖道:"那班乌衣,如此做法,却又为的是什么,"却听这汉子骂了两句,又道:"到了爷们进来,我不敢说那些话,又不敢不说,谁知道那班贼小子也是怯货,看见你们进来,他们就跑了。"边傲天一直浓眉深皱,凝神倾听,此刻突地沉声问道:"那班人是何面容,你可曾看清?"那汉子道:"那班贼小子头上也都蒙着黑中,像是见不得人似的。"他又想了半晌,道:"他们有的南腔,有的北调,也不知怎么凑合在一起的。"边傲天目光一转,诧声自语道:"这倒怪了!"俯首沉吟半晌,亦在暗问自己:"他们如此做法,却又为的什么?"心头突地一惊:"难道他们是想借此调虎离山?或是想将我们诱到这庙里,然后……"心念及此,忙转身向门外扑去!

柳鹤亭目光转处,只见孔明灯光从门外笔直射入,那班汉子早已拥至词堂门口,探首向内张望,然而却不见陶纯纯的行踪,心中不禁一惊:"她到哪里去了?"一撩衫脚,向祠外掠去。

两人同时动念,同时掠向祠外,柳鹤亭却快了半步,"唰"地腾身从门口人群头上掠出,只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乱草荒径,依然如故,然而风吹草动,月映林舞,月下却一无人影。

柳鹤亭心头一阵颤动,忍不住呼道:"纯纯,你在哪里?"四下一无回应,但闻虫鸣不已。

他不禁心胆俱寒,拧身错步,"唰"地掠上荒词屋脊,再次呼道:"纯纯,你在哪里?"这一次他以内力呼出,呼声虽不高亢,但一个字一个字地传送出去,直震得林梢木叶,籁籁而动。

呼声方落,突地一声娇笑,传自祠后,只听陶纯纯娇笑道:"你喊些什么,我不是在这里么?"柳鹤亭大喜道:"纯纯,你在哪里!""唰"地一声,笔直掠下,他这一声"你在哪里!"字句虽和方才所呼完全相同,但语气却遇然而异。

只见陶纯纯衣袂飘飘,一手抚发鬓,俏立在祠后一株白杨树下,杨花已落,木叶未枯,树叶掩住月色,朦胧之中,望去直如霓裳仙子!

柳鹤亭身形一折,飘飘落在她身侧,默然盯了她两眼,一言不发。

只听陶纯纯轻轻笑道:"你在怪我不该乱跑,是么?"柳鹤亭道:"你著是替别人想想……"忍不住长叹一声:"你知道我多么担心呀!"陶纯纯嫣然一笑,仰面道:"你真的在担心我?"柳鹤亭深深盯住她,良久良久,却不答话。

陶纯纯秋波微转,垂首道:"方才你为什么当着别人面前骂我?"柳鹤亭长叹一声,缓缓道:"日久天长,慢慢你就会知道我的心了。"陶纯纯轻轻道:"难道以为我现在不知道?"突地仰面笑道:"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因为生你的气才躲到这里来的?"缓缓伸出手掌,指向荒祠殿角,接口又道:"你看,那边殿角堆的是些什么?"月光之下,她指如春葱,纤细秀美,莹白如玉,柳鹤亭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荒祠殿角,四周堆着一些事物,远看看不甚清,也不知是些什么,他心中一动,掠前俯着一看,掌心不禁渗出一掌冷汗。

只听陶纯纯在身后说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柳鹤亭缓缓点了点头,突地转身长叹道:"纯纯,这次若不是你,只怕我们都要丧生在这些硫磺火药之下了!"只见远处一人大步奔来,口中喝道:"什么硫磺火药?"银髯飘飘,步履矫健,正是那"万胜金刀"边傲天,霎眼之间,便已掠至近前。

柳鹤亭道:"那班乌衣,好毒辣的手段,将我们诱至祠中,却在祠外布满火药。"要知火药一物,虽然发明甚久,但俱多用于行军对阵,江湖间甚是少见,边傲天一听火药两字,心头不禁为之一懔,只听他微喟一声,接口又道:"若不是她,只怕……"忽觉自己"她"之一字用的甚是不妥,倏然住口不言,却见陶纯纯连忙万福还礼,轻笑道;"这可算得了什么,老前辈千万不要如此客气,只可惜我赶来时那班乌衣已逃走了,我担心这里,是以也没有追,不然将他们捉上一个,也可以看看这些能使得武林人人闻之变色的乌衣们,到底是什么样子!""万胜金刀"边傲天一揖到地,长身而起,仔细瞧了她几眼,突地长叹一声,道:"老夫一生之中,除了这位柳老弟的恩师之外,从未受人恩惠,姑娘今夜大恩大德,却令老夫没齿难忘,区区一揖,算得了什么?"他一面说话,一面长吁短叹,心中似是十分忧闷,柳鹤亭道:"老前辈可是在为府上担心,此间既已无事,晚辈们可随老前辈一起口去,或许还可助老前辈一臂之力。"边傲天叹道:"此事固然令我担心,却也算不得什么,那班乌衣,身手想必也不会有这般迅速,你我只要早些赶回去,谅必无妨。"陶纯纯含笑道:"老前辈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将出来,晚辈们或许能替老前辈分担一二。"边傲天一手捋髯,双眉深皱,又自沉重地叹息一声,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有仇未报,固是寝食难安,有恩未报,更令我心里难受。"突又向陶纯纯当头一揖,道:"姑娘你若不愿我心里难受,千万请吩咐一事,让老夫能稍尽绵薄之力,不然的话……"连连不住叹息。

陶纯纯忙还礼道:"晚辈们能为老前辈分劳,心里已经高兴得很了,老前辈如此说法,岂非令晚辈们汗颜无地!"边傲天愕了半晌,长叹几声,垂首不语,柳鹤亭见他神情黯然,两道浓眉,更已皱到一处,心中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奇怪,佩的是此人恩怨分明,端的是条没奢遮的好汉,奇的是武林中恩怨分明之人固多,但报恩岂在一时,又何须如此急躁?

他却不知道这老人一生快意恩仇,最是将"恩怨"二字看得严重,人若与他有仇,他便是追至天涯海骸扒,也要复仇方快,而且死打缠斗,不胜不休,武林中纵是绝顶高手,也不愿结怨于他,人若干他有恩,他更是坐立不安,恨不能立时将恩报却,江湖中几乎人人俱知"万胜金刀"边傲天的一句名言,那便是:"复仇易事,报恩却难,宁人与我有仇,切莫施恩于我!"他一生也当真是极少受人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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