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稚子血泪(1 / 2)

加入书签

序属深秋,草木枯槁,入目一片萧索凄凉,看不到半丝绿意,只剩下些枯枝秃干,在西风里颤抖,摇曳!

但,大别山中,松涛绿浪,仍然一片郁郁苍苍,似乎秋的脚步到不了这里。

这时,正有一大一小两条人影,在这崇山叠嶂之中,缓慢的爬行!

那小的人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幼童,生得唇红齿白,丰额广颐,鼻若悬胆,目如点漆,肌理白润,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聪慧绝伦的小可人儿。

傍着他的,却是一个全身黑色衣袂,外罩玄色风氅,脸蒙黑纱的妇人!

她们是谁?

为什么行脚在这崇峰峻岭之间?

黑衣妇人,一手牵着那幼童,另一只手攀藤附葛,艰辛的向上爬,每爬行一段,必停下来呛咳一阵,状极狼狈。

那幼童稚嫩的脸上,一片忧苦惘然之色,忽然仰起小脸道:“妈,你身体不好,一年不来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每年都要来一趟啊?”

黑衣妇人,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语带悲哽的道:“霖儿,妈恐怕……不行……也许这是最后的一次,怎能不……”“妈,你每年到这怕人的血池旁站上一天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霖儿,现在你还小,不要问,有一天妈会告诉你的!”“妈几年前就说这同样的话,到底我到什么时候才算不小呢?”

“霖儿,到应该告诉你的时候,妈会告诉你,走吧!”那叫霖儿的幼童,嘟起一张小嘴,大眼骨碌碌的向他妈妈转了几转,像是非常失望般的在喉里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随着妈妈向上爬。

母子俩喘着气,艰辛万状的爬了一峰又一峰,越过一涧又一涧!

终于,一丛黝黑的山峰在望!

“妈,快到了!”

“是的,孩子,你累吗?”

幼童本已疲惫不堪,闻言胸脯一挺,头一抬,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不!妈,我不累,倒是妈您看您的手在流着血哩!”“孩子,被荆棘划破了一点点算得了什么,如果在当年,妈没有得病的时候,这山岭又算得了……唉!当年,不堪回首……唉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

幼童惶恐无限的看了黑衣妇人一眼,用手背拭着泪,在他小小的心灵里,似乎有一个不祥的阴影,他怕他妈妈会……他不敢往下想!

渐渐,已接近那丛黑色峰岩之前。

他禁不住又问道:“妈!你不是说爸爸会回来的,但盼望了这么多年,他仍然连影子都不见,您说,爸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去得这么久?”黑衣妇人,娇躯一阵激颤,泪水从面纱之后,悄悄滚落,半晌才答非所问的道:“霖儿,快到了!”

那幼童面上顿时泛起一丝喜色,但瞬即又变为迷惘凝重的道:“妈,您今天一定要告诉我,我到底姓什么?”

黑衣妇人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道:“霖儿,迟早……”

幼童似已横定了心,干脆赖着往岩石上一坐,眼圈一红道:“妈如果不告诉霖儿,霖儿就不走了!”

黑衣妇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姓陈!”

幼童欢然道:“啊,妈,那我该叫陈霖了是吗?那爸爸的名字呢?”“孩子,你要妈……伤……心……”

幼童忙不迭的站起身来道:“妈,不要难过,霖儿不再问就是!”

母子两人,又默默的向上爬升,半刻之后,居然到达了那黝黑的岩石叠聚而成的峰顶之上,眼前是一个半亩地大小的石坪,从石坪的边缘下望,一方血红的水池,遽呈眼帘,沸沸扬扬,翻滚不休,极像一锅煮沸了的血。池的四周,全是峭壁陡岩,平滑如刀砍斧削,深可千仞。

母子两人,站立在石坪的边缘,那叫陈霖的幼童,紧紧闭上一双大眼,牵着他妈妈的衣角,不敢再往下看。

黑衣妇人,徐徐除下面纱,露出一个花朵儿也为之失色的极美面庞来,她虽是三十出头的妇人,而且眉目之间,带着极重的恨怨交织之气,颜色憔悴,但却掩不住她的国色天姿,绝世芳容,美,美得足以颠倒众生。

黑衣美妇,除去面纱之后,双目凝注下面的血池,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籁籁而落,双腿似乎不能支持她的体重,如风中弱柳般,摇摆不已。幼童这时睁开眼来,仰脸望着他妈妈的面庞,也跟着落起泪来!但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妈妈每年都要来这恐怖的地方一次,而且每次来都要向着那像血水似的池子伤心饮泣,他不敢问,他知道妈妈不会告诉他,问了反而使妈妈更伤心。

地惨天愁,空气也被染上了悲凄的色彩,此情此景,铁石人见了也会动容。

一片乌云,掩住了日光,峰岭林壑,顿现一片昏昧幽暗之色。

似乎天也为这对母子叹息!

黑衣妇人突然转过带雨梨花似的泪脸,注视了幼童半晌,悲声道:“霖儿,如果有一天妈离你而去,你要勇敢的活下去,坚强的活下去,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妈妈期望你将来能学成惊人绝艺……”

幼童面上一片惶急的道:“妈,您要去哪里,不要霖儿去吗?”

黑衣少妇,以手抚着幼童的头顶,朱唇紧眠,不住的吞咽着苦涩的口水,粉面上的肌肉,不停抽动,竭力忍住椎心刺骨的悲伤,好半晌才道:“孩子,妈是说着玩的,妈不会离开你!”

幼童并未因这句话而消去了他小小心灵的疑虑,仍然愁眉苦脸的望着他妈妈。

蓦在此刻……四条人影,如鬼魅般的飘身上坪,不带任何声息!

人影立定之后,可以看出是四个面容诡谲,目如鹰鹫的中年儒士,各着青白灰黑四色儒衫,胁下分别佩着剑、笛、箫、尺,四样东西。

四个中年儒生,看了这母子一眼之后,齐齐发出一声惊“噫!”

黑衣妇人闻声回顾,一面忙不迭的取出面纱……其中白色儒衫佩剑的中年书生脱口道:

“武林之花郭漱玉!”

黑衣妇人,花容惨变,娇躯乱抖,显然惊怖至极,行藏已露,戴面纱也无用了。

幼童漆黑的双瞳,看看眼前的人,又看看妈妈,他倒不感到可怕,轻声道:“妈妈,他们说谁是武林之花?”

黑衣妇人,眼中射出骇人至极的怨毒光芒,盯视着四个中年书生,对于幼童的问话,置若罔闻。

另一个青衫佩箫的书生,阴阴一笑之后,向其余三个书生道:“我四兄弟真是艳福无边,想不到在此得遇武林第一美人,十载相思,如愿以偿,哈哈!良缘天赐,可遇而不可求!”

四书生同时纵声而笑。

幼童的双眼,睁得滚圆,不安的一扯黑衣妇人的衣袖道:“妈,他们说您是武林之花?”

黑衣妇人痛苦的“嗯!”了一声,双目仍紧紧注定四人。

白衣佩剑书生皮笑肉不笑的向黑衣妇人一点首道:“郭漱玉,昔年在下苦苦追求,未蒙青睐,还被你讥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哈哈,今天四只癞蛤蟆碰上一只死天鹅,将分而食之,哈哈四双色迷迷的眼睛,齐齐射向“武林之花郭漱玉”。

“武林之花郭漱玉”一双秀目,几乎瞪出血来,浑身冷汗直冒,她万没料到对方竟然起了这种禽兽不如的邪心,而自己被病魔缠绕了近十年,功力已消失了大半,决不是这四个衣冠禽兽之敌,万一……她不敢再往下想。

那灰色儒衫胁下佩一只铁笛的书生,色迷迷的一笑道:“武林之花,到底夫妻情重,巴巴的赶来团聚,嘿嘿,等我们兄弟了却心愿之后,一定会成全你的,你身边的娃儿,想是你的令公子了,哈哈,一并成全!一并成全!”“武林之花郭漱玉”芳心片碎,紧紧的拉着幼童的手,咬牙切齿的向对方道:“畜生,我漱玉恨不能生啖你等之肉,死啮你等之魂……”

白衣中年书生,嘻嘻一笑道:“郭漱玉,我兄弟不耐久候,你是自己就范,还是要我兄弟动手?”

“武林之花郭漱玉”眼角竟然渗出血来,娇躯摇摇晃晃的向后退了两步,只要再退三步,就得葬身血池,幼童这时已看出端倪,这四个中年书生,将不利于他母子,小脸之上,竟然透出一种惊怖怨毒交集之色,仰脸一看他妈妈那副惨厉之容,小手戟指那四个中年书生道:“等我长大了,学成很高的本领,我要杀你们!”

四个中年书生不由哈哈一阵狂笑,其中黑衣书生扮了一个鬼脸道:“小兔崽子,你长不大了,你永远只有这么大!”

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幼童当然听不懂对方言中之意,小眼圆睁道:“你们敢欺负我妈妈,你们就等着瞧!”

“武林之花郭漱玉”这时心如油煎,眼看受辱在所难免,唯一的办法,只有跳落“血池”之中,一死以求解脱,但她想及身边的爱儿时,却又狠不下这个心肠,如果母子双双投池一死,陈家岂不绝了后,放着十年前的一段血仇,又由谁去报?

不死吧!自己受辱不说,最终母子还是难逃一死,她知道这四个中年书生决不会放过她的爱儿,而留下一条祸根。

十年来,她含辛茹苦,抚养爱子陈霖,目的是要他将来能复血仇,她自己知道本身功力有限,而爱子却是根骨奇佳,秉赋天生,如遇明师造就,不难成为武林奇葩,所以她一直不曾传他一招半式,怕的是糟塌了爱子的前途,因为扎根基的功夫,如果误传的话,会影响以后所学,所以至今陈霖仍是一块浑金朴玉,但文事方面,却教了不少。

“武林之花郭漱玉”想在面临着“死亡”,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不由仰首苍穹,歇斯底里的狂呼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苍天……”

四个中年书生,互望了一眼之后,呈半月形之势,向这一对母子欺去。

幼童陈霖小脸紫涨,恨恨的望着对方,他已意识到危机迫在眉睫,反而没有害怕惊恐的神色,代之的是恨、怨、怒,这就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武林之花郭漱玉”又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这时距悬岩边缘,仅一步之差,下面是恐怖神秘的“血池”,她脸容凄厉如鬼,嘶声道:“恶魔,畜牲,我做鬼之后决不放过你们!”

四个中年书生,深恐对方跃入血他,使好梦成空,不能逞其兽欲,也不由自主的停下身形,八只饿狼似的眼睛,怔怔的瞪着猎物,筹思对策。

双方的距离,不及一丈。

青衫书生朝靠得最近的白衫书生使了一个眼色,满脸奸笑的向“武林之花”道:“郭漱玉,如果你肯乖乖答应我弟兄的要求,使我弟兄了却夙愿,放你母子一条生路如何?”说完目不稍瞬紧盯着对方,静待答复。

“武林之花郭漱玉”目眦尽裂,微微渗出血水,怨毒至极的道:“畜牲,禽兽,我死后变厉鬼再来寻你们算帐!”

就在“武林之花郭漱玉”说话稍一分神之际,白衫书生,遽起发难,只见白影一闪,从斜里电疾欺身到母子俩的右后角度,猛挥一掌。

一声闷哼,夹着小孩的尖叫声传处,“武林之花”母子,被震得直向坪中央踉跄跌扑过去,白黑两衫书生,立即占住了靠“血池”的方向。

“武林之花郭漱玉”一时犹豫,致被对方所乘,现在连想死都办不到了!她想起即将来临的惨酷命运,宛若万箭攒心,千剑刺体。

陈霖是一个毫无武功根底的小孩,方才这一震,早已头晕目眩,浑身疼痛如拆,所幸他是立身在他妈妈的左侧,所以没有承受劲锋,否则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白衫书生阴恻恻的一笑道:“美人儿,你认命了吧!”

“武林之花郭漱玉”早已存了一死全节的心,玉齿一挫,猝然出掌向白衫书生挥去,虽说她久病缠身,功力已不及昔年的一半,但这拼命的一掌,也未可轻视。

事出仓促,白衫书生被迫的向右闪身回避,“武林之花”一手拉定爱子,就乘这一隙之机,向悬岩边缘纵去。

“美人儿,你可千万别寻死!”

话声中,堵在悬岩边缘另一端的黑衫书生身形半转,双掌齐扬,劈出一道如山劲气,“武林之花”的娇躯连同陈霖,又被卷得倒翻而回。

灰衫书生身形如鬼魅般向立脚未稳的“武林之花”母子飘去,出手如电,尖叫声中,已把陈霖像老鹰攫小鸡般的抓在手中。

“武林之花”悲嘶一声:“恶魔,你敢伤我爱子!”飞身疾扑过去!

“慢来!”

青衫书生从侧方挥出一道掌风,势强劲猛,如怒海狂涛,疾卷向“武林之花”。

“武林之花”心切爱子被攫,亡命猛扑,恰与青衫书生劈出的掌风迎个正着,惨嗥声中,张口射出一股血箭,“砰!”的一声,摔落石坪之中,一股母性爱的力量,支持着她仆而又起,正待……后面的白衫书生和侧方的青衫书生,双双闪电般欺近身去一人执了她的一只手臂。

“武林之花”风氅委地,钗落发散,口角襟前,血迹殷然,凄厉如鬼,狠命的挣扎,但却脱不了两书生的手。

幼童陈霖,被灰衫书生倒提在手中,力挣不脱,情急之下,双手就势向灰衫书生的腿上抱去,张口就咬,鲜血随口而冒。

灰衫书生痛得“嗯哼!”了一声,怒喝一声:“小鬼,去你的吧!”手一抡一松,陈霖被凌空抛出去三丈之外,“叭哒!”一声,寂然不动。“武林之花郭漱玉”见爱子惨遭丧命,顿时胆裂魂飞,肝肠寸断,理性全失,张口就向白衫书生抓住自己右臂的手咬去!左足猛踹左面的青衫书生。

两书生手劲加紧,向后反扭,“武林之花”立被制住,分毫不能动弹。

黑衫书生闪着一双被欲火烧红了的野兽般的眼睛,一步一步向“武林之花”身前走去:

“武林之花”见爱子已遭横死,而自己又将要被禽兽不如的四个中年书生蹂躏,不由目眦尽裂,眼角鲜血直冒,力竭声嘶的道:“畜生,恶魔……”

“嗤!”的一声,衣衫已被黑衫书生从胸前撕开,凝脂白玉也似的酥胸顿告裸露,一对新剥鸡头般的玉峰,巍然耸出。看的其余的三个书生,齐吞了一口唾沫。

白衫书生高声嚷道:“列位,这头筹应该让给我!”其余三个书生互望了一眼,默不作声。

“武林之花郭漱玉”眼看惨绝人寰的事,立即就要临头,如不当机立断,被对方点上穴道的话,将死活都难,芳心一横,嚼断了舌根,鲜血如泉,狂喷而出。

四个书生不虞有此,齐齐惊呼出声。

那边被掷飞的陈霖,并没有死,恰在这时,微微睁开双目,见状不由魂飞魄散,小口连张,但却叫不出声音,身躯宛若被拆散了一般,分毫不能动弹,一双漆黑的大眼睁得滚圆,尽是怨毒之光……。“武林之花郭漱玉”蓬首虚软下垂,显然已断了气,分执着她手臂的青衫和白衫书生,口里“嘿!”了一声,双双一松手,“砰!”的一声,娇躯仰面裁倒,只见她血眼圆睁未合,死不瞑目。四个中年书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衫书生一顿脚道:“早该点了她的穴道,嗳!坐令一朵武林之花凋残,白费了这多力气!”

灰衫书生瞄了白衫书生一眼道:“算我兄弟四人命中注定,不能消受这朵花,算了,总算不虚此行,斩草除根,连那小鬼,一并抛入‘血池’,一了百了,也免得提心吊胆!”

黑衫书生立即接口道:“就这么办吧!”随说随从地上抓起“武林之花郭漱玉”的尸体,双臂一振,尸体直向那五丈外的“血池”落去!

陈霖目眦欲裂,心如刀搅,但他却连动弹的力量都没有,他知道对方不会放过自己,他只有等死的份儿,一个武功全无的十二三岁小孩,还能做得出什么?

白衫书生对于“武林之花”嚼舌自尽,感到有些垂头丧气,自言自语的道:“嘿!到口的羊肉也会飞去!还是把那小鬼也一并料理了,下山去吧!”说着,挪动脚步,缓缓向陈霖走去。陈霖已知道对方的意图,

在心里道:“死吧,死了好陪妈妈一道!”

陈霖的生命,随着白衫书生的脚步缩短,看来,他难逃葬身“血池”的厄运。

蓦在此刻……一声断喝,破空传来:“四毒书生,尔等休要赶尽杀绝!”

四个中年书生,不由齐齐一呆。

喝声余音未落,一条人影,快逾电闪的泻落陈霖身侧,一把抄起陈霖,就待……四个中年书生,一呆之后,蓦然警觉,剑、箫、笛、尺,齐掣手中,同时暴喝一声,疾射而起,把那人围定。

来人竟然以黑巾蒙住真面目,只剩一对精光灼灼的眸子在外。

白衫书生,一扬手中蓝汪汪的长剑,冷笑一声道:“阁下竟然敢出手架我弟兄的梁子,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黑巾蒙面客,冷哼一声道:“武林败类,豺狼成性,你们报应的时间不远了!”

四个中年书生闻言之下,齐齐冷哼了一声,其中白衫书生寒声道:“阁下既知我四毒书生之名,还敢公然架梁,谅非无名之辈,何必藏头藏尾,相好的报个万儿出来!”

黑巾蒙面客冷嗤一声道:“和你等残毒之徒打交道,还谈什么江湖规矩,失陪了。”了字出口,身形暴弹而起!

四书生怪笑一声,各攻一掌,如涛劲气,把黑巾蒙面客的身形,硬生生的逼回原地,黑衫书生手中铁尺一扬,道声:“相好的,你还想走!”欺身进步,疾攻五尺。

黑巾蒙面客一手尚抱着幼童陈霖,忙不迭的闪身避过,觑准侧方的灰衫书生,挟全身修为内力,猛攻五掌,掌掌俱有开碑碎石之威,狠辣快猛兼备,迫得灰衫书生连退了五步,方才险极的避过。

这样一折腾,陈霖又告昏死过去。

黑巾蒙面客五掌迫退灰衫书生,身形再起,从斜刺里往外疾射。

白衫书生手中蓝汪汪的长剑一挽,抖起一片蓝光,向黑巾蒙面客罩去,青衫书生的铁箫,也同时从侧方疾点而来,三方都是凌空急势。

黑巾蒙面客身形再度被迫落地,脚下连环移步,避过白衫书生的长剑,右掌以十二成功劲,猛截青衫书生的铁箫。

“擦!”的一声暴响,掌箫接实,双方各退了两步,白衫书生的长剑,又告诡奇无伦的削到!

黑巾蒙面客沉哼一声,待对方的长剑临身不及五寸之际,单足拄地一旋,反欺白衫书生左侧,右掌快逾电掣的疾劈而出。

“砰!”“嗤!”夹着两声惨哼,白衫书生的左胸,被结结实实的劈中一掌,登时嘴角溢血,踉跄退到五尺之外,而黑巾蒙面客衣衫破裂,胁下已被划开了半尺长的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立时染湿了半边身体。

喘息未定,四毒书生的另三个青、灰、黑书生,箫、笛、尺,齐扬,从三个不同方位,疾攻而上。

黑巾蒙面客,凄厉的怒喝一声,强忍伤痛,聚毕生功力于右掌,一阵疾抡猛挥,圈圈劲气,如怒海鲸波,层层翻出,隐挟风雷之声,三个书生的攻势顿时一挫。

黑巾蒙面客把握住这一瞬之机,身形倒射两丈之多,堪堪到达“生死坪”靠里的一面坪缘,翻身就朝坪外的松林之中射去!

灰衫书生大叫一声:“不能放走了他,他是‘风雷掌钟子乾’,追!”

四个中年书生,先后射起身形,泻向那片松海之中,但,可煞作怪,只这眨眼的功夫,竟然失去了黑巾蒙面客的影踪。

四人分头一轮搜索,连半个鬼影都看不到。

黑衫书生气得脸孔铁青,哇哇怪嚷道:“活见鬼,堂堂四毒书生,竟然被敌人走脱,栽到家了,如果那小鬼不死的话,我看后患无穷!”

白衫书生阴阴一笑道:“风雷掌钟子乾,已被我的毒剑所伤,谅他活不到三个时辰,只是,只是……那小鬼被他救走,的是可虑,看来他决走不远,我们搜……”

四毒书生又分头向松林深处搜去。

就在四毒书生刚才离开的地点,两丈之外,一株数人合抱的虬松,距根部约三丈的树桠之间,探出一个头来,向四周一阵扫掠之后,又缩了回去!他就是冒死抢救陈霖的黑巾蒙面客“风雷掌钟子乾”,他自知决非四毒书生的对手,所以一阵力拼之后,拼力图逃,这一株中空的巨松,使他死里逃生。

且说陈霖悠悠醒转之后,但觉眼前黑暗异常,不知置身何地!全身骨痛如折,稍一动弹,有如利剑穿心,不由哼了一声。

他重复闭上眼睛,于是惨绝人寰的一幕,倏然在他小小的心湖里涌现,母亲被四个中年书生,逼得嚼舌自尽,复被抛尸“血池”,而自己……他忽地想起,救自己的黑巾蒙面客来,小眼睁处,眼前景物已依稀可辨,见自己躺身在一个洞穴之中,光线从顶上射入,这洞穴宽广约一丈,旁边,斜倚着一个遍身血污长着黑胡须的中年人,正一瞬不瞬的注定着自己,不由费力的张开口道:“伯伯,是您救了我吗?”

那中年人似乎受伤极重,有气无力的道:“是的,孩子!”

“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生死坪外的树穴之中!”

“伯怕,那四个坏人呢?”

“走了!”

陈霖的面上立时笼罩了一层怨毒至极之色,眼里闪烁着恨的光芒,喃喃的道:“妈妈!

霖儿没有死,霖儿将来长大了学本领,替您报仇,妈……”两滴泪珠,随声滚落,半晌之后,挣扎着坐起身来,向那中年人道:“伯伯,你救了我,可是我现在还不能给你叩头,我跪不下去,身上痛得很!”“孩子,不必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霖!”

“你爸爸呢?”

“妈说他到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每次我提到爸爸时,妈就会难过,我听妈说,在我只有两岁的时候,爸就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连名字都不知道!伯伯……你认识他吗?”

中年人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眼中射出两道骇人煞光,但瞬间即逝,道:“孩子,这样最好!”

陈霖奇诧的望着这中年人,不知他说“这样最好”是什么意思,但他又不敢追问。

中年人沉吟了片刻之后,道:“孩子,我叫‘风雷掌钟子乾’,你必须记住我的名字!”

“是的,钟伯伯,我不会忘记的!”

“还有,你记住,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不能说出你的名字,和你的遭遇,钟伯伯的名字也不能提起,你要紧记在心!”

陈霖双眼睁得滚圆,激奇的道:“钟伯伯,那是为了什么?”

“孩子,现在不要问,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但我说的话,你必须紧记,我再说一遍,不能说你的名字家世遭遇和今天的一切!”

陈霖茫然的点了点头,接着又道:“钟伯伯,您能把我从四个人的手里救出来,本领一定很高,您肯教我吗?”说完满脸希冀之色,定定的望着“风雷掌钟子乾”。

“孩子,钟伯伯能救你,算是侥幸,差一点就没命了,如果不是我事先侦知有这么个树穴可以藏身的话,现在怕不……唉!而且我……”

“风雷掌钟子乾”说到此处,一阵气喘力促,脸色变得很可怕,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不由自主的痛哼了一声。

陈霖这才想起钟伯伯遍身血污,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悚惶的道:“钟伯伯,你受了伤,很重,是吗。”

“孩子,不要紧,让我先给你疗伤,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时候不多了。”陈霖可不懂钟伯伯所说“时候不多了”是什么用意……“风雷掌钟子乾”费力的把身体向陈霖靠近,取出两粒药丸命他吞下,然后十指频频点向他的周身穴道,点遍了周身大小穴道之后,疾以右掌贴在陈霖的命门穴上,一股阳和之气,透穴而入,愈来愈强,循经走脉,流转不已。

陈霖先时还感到痛苦不堪,但他忍住了不作声!逐渐意识开始模糊,终至沉沉睡去,待到醒来,只觉痛楚全消,浑身舒畅无比,一骨碌爬起身来,一看,一颗小心,几乎跳出腔子来,胆裂魂只见“风雷掌钟子乾”,手腿脸面等露在外面的部份,已是乌紫之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陈霖只道是钟伯伯已经死了,不由泪流满面,双膝跪地,频频唤道:“钟伯伯,钟伯伯,钟……”

一声声如子规啼血,惨不忍听。

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妈妈,已惨遭葬身血池,而现在,为了救他而负重伤的钟伯伯,又告撤手尘寰,怎不令他小小心灵片片破碎。

突然-一声细如蚊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孩子,不要哭,听……我……说……”

陈霖小小心灵顿感一震,擦去了挡住眼帘的泪水,只见“风雷掌钟子乾”手脚微动,眼睁如铃,但目光却是迟滞的,黯然无光。

陈霖见钟伯伯竟然又活了转来,大喜过望,伸手就向对方抚去……“孩子,不要碰我,退开些!”

陈霖惊悸的缩回了手,向后挪了挪身体,不安的道:“钟伯伯,您……”

“风雷掌钟子乾”面上肌肉一阵急剧的抽动,喉中咚咚有声,半晌之后,才平静下来,迟滞无神的双眼,紧盯着陈霖,声音低沉黯哑的道:“孩子,听我说,不要……插嘴,用心的……听,牢牢……记住……残害你妈妈和我的那……四个……叫‘四毒书生’,没有……

姓名……只以所使的,兵刃为号,分别叫做……‘白儒夺命剑’,‘青儒追魂箫’,‘灰儒索魄笛’,‘黑儒超生尺’武器上淬剧毒,中者无救,最多只能……活三个时辰……”

“风雷掌钟子乾”一口气说到这里,气喘不止……陈霖不由毛发俱竖,泪水又直挂下来,颤声道:“钟伯怕,您是被……”

“孩子,听我说,我被夺命剑划伤,毒已入骨!……”“钟伯怕,霖儿有一天会要他们十倍偿还……”

“风雷掌钟子乾”精神似乎又振作了些,接着道:“孩子,你身负血海深仇,这‘四毒书生’可说是仇上加仇!……”“钟伯伯,我身负血仇,究竟……”

“不要插嘴;‘四毒书生’在你仇家之中,算不了什么,还有许多更厉害的仇家,身手之高,骇人听闻,将来能否报仇,要看你的造化了,我看你福缘深厚,异秉天生,说不定会有遇合!……”陈霖眼中恨意倏浓,急声道:“钟伯伯。那些仇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孩子,你现在还是不知道的好……”

“但,我……”

“孩子,别急,你离此之后,去访一个人,记牢,他叫‘飘萍客李奇’,你必须找到他,告诉他你的一切经过,他会帮助你投名师,习绝艺,将来你艺成之后,他会告诉你一切经过,现在不要问!”

“钟伯伯,这位‘飘萍客李奇’伯伯,住在什么地方?”“我已四五年不曾与他谋面,他居无定所,你慢慢的探访吧!”

“他能告诉我一切吗?”

“会的!”

“不知那位李奇伯伯是个什么形象?”

“孩子,你问得好,他五绺胡须,飘洒胸前,相貌清癯,唯一的特征是,永远穿着那件补裰过的黄葛布长衫!”

“风雷掌钟子乾”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呛咳,眼神逐渐暗淡下去,声音也变得弱如蚊子叫!

陈霖急得双手乱搓,声泪俱下的道:“伯怕,伯伯,你歇一会儿吧!”

“不……孩子……没有时……间了……”

“但是,钟伯伯,你太痛苦了,霖儿……不要听……”

“胡说……你非……听……不可!你……必须……访名……师,习……绝艺……报仇……”

陈霖痛哭失声道:“钟伯伯,您会好的,您……钟伯伯……”

“风雷掌钟子乾”面上肌肉不停的抽搐,像是痛苦万状,嘴唇连连嗡动,好一会工夫,又挣扎着出声道:“孩……子,我,是……你爸爸……的拜……弟……你该……叫我……叔叔……”

陈霖急道:“钟叔叔,您知道我爸爸现在……”

“风雷掌钟子乾”已快到了油枯灯尽之时,急得眼皮连眨,竟在阻止陈霖说下去,陈霖见状,只好中途止住,只听微弱得几乎不闻的断续声音又起:“我……来此……的目的,是想一……探‘血池’,希望……能得到……昔年……魔尊‘血魔’的……遗留武功……好为……现在……只有寄望……于你……天幸能……及时……救你脱出……魔掌,虽死……也无憾了!”

如果陈霖是一个成年人的话,从“风雷掌钟子乾”这些断续的话中,多少可测出些蛛丝马迹,但他才是个十二岁的幼童,任他资质超人,也无法惴测得出来。

“钟叔叔,您……您……”

“风雷掌钟子乾”瞳孔渐大,眼神渐散,陈霖已看出情形不对,急得两手在身上乱抓,不住口哀哀唤着:“钟叔叔!……”

一歇之后“风雷掌”似有心事未了,眼睛又活动起来,良久才吐声道:“孩子……

我……女儿……叫……小翠……和你……一……般大……愿……你……将来……能照顾……

她……母女……记……住……钟……小……翠……”

陈霖嘶声道:“钟叔叔,我记得的,钟小翠,钟小翠!”

“风雷掌钟子乾”脸上掠过一丝安慰的笑意,喉头咯的一声,缓缓合上双目,他死了,他的死,换回了陈霖的一条命,他似乎死得很安然!

陈霖小小年纪,一天中连遭几番惨绝人寰的打击,心碎泪枯,只是木然的望着“风雷掌钟子乾”的尸体干号!

久久之后,眼中竟然渗出血来,他的精神崩溃了,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醒来时,树穴里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从穴顶的枝缝叶隙中望出去,只见寒星点点,他知道已经入夜了。

山风凄寒,灌入树穴之中,使他冷得牙齿打战,浑身起栗。

小小的心灵,在静静的想着像他这种年龄不该想的每一件事:母亲惨遭毒手,被抛尸血池,父亲生死存亡全然不知!

“风雷掌钟子乾”因救自己而被毒剑所伤,奇毒攻心而死,他说他是爸爸的拜弟。

“飘萍客李奇”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会告诉我一切吗?

投名师,习绝艺,哪里去投呢?

钟小翠,钟叔叔的女儿,又在何处?自己已是人海孤雏,将来的遭遇不可想象?

他妈妈平日教导他的话,又响在耳边:“霖儿……你要坚强的活下去,勇敢的活下去,如果妈妈离开你的话……”

现在,妈妈已真的离开自己了,而且是永远的离开了,妈妈临死的那幕惨象,又似毒蛇似的啃啮着他的心!

他把指头放在口里,用力的咬,想借此减轻一点心灵上的刺时间-永远不会停止在某一点上,黑夜过去了,黎明又已来临!不久之后,阳光通过叶隙,漏了几丝在树穴之中,昏暗的树穴,也跟着明亮起来。陈霖木然的注视着身边“风雷掌钟子乾”的尸体,像一尊泥像,小心灵中一片空白,思想似乎已麻木了,泪也流尽了!

但-一粒“恨”的种子,已在小心里萌了芽……一阵山鸟的噪鸣,隐隐传入树穴之中,把陈霖从迷茫中唤醒,他伸了一个懒腰,眨了眨枯涩的眼睛,喃喃自语道:“是的,我要活下去,坚强的,勇敢的活下去!钟叔叔说,我还身负另外的血仇,仇人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不能让他们活在世上!”

穴底距离穴口,约莫有三丈高下,若以陈霖的年龄手力来说,要想爬出树穴,可不是件易事,可以说难如登天。

他在见丈的穴底不停的走来走去,苦思出洞之法。

忽然,他发现靠地面的一处角落里,微微透入一丝光亮,不由心中一喜,急用一双小手去掏掘,果然那地方是树壳最薄弱的所在,近土的部份,已经腐朽,一阵乱扒乱挖之后,那窟窿竟然愈掏愈大,他不顾双手皮破血流,咬着牙拼命的掘,不到半个时辰,被他掘成了刚够他的小身躯钻得出去的径尺小孔。

陈霖出洞在即,但对于“风雷掌钟子乾”的遗体,应该作何处置,他茫然了,呆立了半晌之后,双膝下跪,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道:“钟叔叔,霖儿要走了,我会记住您所说的每一句话,请您原谅霖儿无力把您埋葬,您就暂时在这树穴之中吧,以后我会再来的!”

祝毕站起身来,再看了可怜的钟叔叔几眼,然后伏身从小孔中爬出去,一看,这株巨树恰在入林不到十丈之地,林外,那岩石发黑的“生死坪”,隐约可见。

陈霖拣了些碎石,和着土,把那小洞堵塞了,然后凄凄惶惶的走出松林,爬上了那“生死坪”,想起母亲的惨死,又是一阵椎心刺骨的痛楚。

他缓慢的挪动着小身躯,向“生死坪”向外的边缘走去。

走到距岩边三尺的地方,停下身来,只见岩脚下的那方“血池”,在日光照映下,更红得骇人,翻滚沸腾,像一锅煮沸了的鲜血。

他的母亲“武林之花郭漱玉”就被抛尸在这“血池”之中。

陈霖望着那神秘而恐怖的“血池”,心悲母亲的惨死,几乎想涌身跃下。他又一次尝受啃心啮骨的痛楚!

蓦在此刻-身后突然传一阵枭鸣狼嚎般的怪笑之声,似要撕裂人的耳膜,陈霖惊悸至极的回头一看,一个瘦瘪黧黑得像风干了的死尸般的老道,正向自己一跳一跳的移来,一袭宽大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飘飞。

陈霖不由唬得脚瘫手软,只剩下发抖的份儿!

怪笑戛然而止,代之的是一种野狼夜嗥般的声音道:“噫!怪事,谁家的毛头小儿,竟然来到这‘生死坪’中!”

渐渐,那僵尸般的恐怖道人,已一跳一跳的跳到陈霖身前丈外之地,停下身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