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暗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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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说也没关系,朕不会强迫你的;但是朕实在不明白,何处与人结怨,需要以性命相抵?”郑锍无辜的话语加上一副儒雅外表,连表情都入木三分,似乎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心痛与无辜似的,“行刺朕的人到底是谁呢?”

归晚被他那故意拖长的音调微惊,转头之际,看到郑锍遮在扇下的嘴角分明勾着淡笑,鬼魅至极。

旁边的李公公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暗示,立刻接口:“皇上,不会是……端王吧?”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还没哄然起声,那刺客首领已是一震,眼中利芒大盛,惊讶地向皇上看来。众人见之,惊呆在当场,这刺客首领的表情无疑是肯定了前面的推测,顿时山腰上暴起喧哗之声。

此次游山,端王的确没来,莫非……想要行刺皇上的,真是端王?

心突地漏跳一拍,归晚看向楼澈,只见他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的样子,虽然心中明白他应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但在刹那间,心还是慌了起来。

朝堂之制,自古往来是制衡原则,朝中势力绝不可一面独倾,而必须有相应的政敌相抵,这样的权力牵制,才能保持朝堂的安定。而此时端王被供,代表端王之势极可能因此事受牵连而消解,对楼澈来说,此事只能是半喜半忧,如今局势已经产生了微妙变化,虽肉眼不见,归晚心下揣测,这喜忧间,只怕是忧更甚……

满地红叶随风而震,血染之上,倒越发显得萧条起来,数十道的视线,或惊讶、或嘲讽、或兴奋,种种暗潮蜂拥而来。站在皇上身侧,被这些眼光略扫过,都感到一阵仓皇,归晚轻咬着下唇,看着林将军又对着刺客首领审问了些什么,耳边的声音飘过,却半点没入心。

“看来楼夫人是受到了些惊吓……”被郑锍提到名,归晚回过神来,看到众人都带着些同情地望着自己。往地上一望,那刺客首领已经不在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神游了不短的时间。

“谢皇上关心,刚才的确是凶险至极。”装柔弱也不失为逃避这汹涌复杂的好办法。

“让这么多人受惊遇险,真是罪大恶极,朕绝不会轻易放过这幕后之人。”郑锍的视线在众臣中遛了一圈,问道,“那么这案子到底交给谁处理比较好呢?”

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扔了下来,明知此事牵连端王,谁敢轻易站出来接案子?众官面面相觑之中,不约而同把头低下,避开皇上试探的眼光。一声出口,半晌之后仍无一人应答。

终还是把眼光对上了楼澈,郑锍淡笑,“看来还是要麻烦楼卿了。”

这话听到归晚耳里,多少是带点揶揄的味道,心里很不舒服,哽住了似的,耳边却听到楼澈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是,谨遵皇命。”

事情到了这里总算是结束了,侍卫忙着整理,官员们过了一会也恢复了些心气儿,只有那萤妃杵在那里,盈弱之姿,很是可怜,皇上也没想起她似的,不予多加理会,官员中更无人敢开口触及这个话题,归晚慢慢走回楼澈身边,吩咐楼盛搀扶萤妃回身,这才解了她站在皇上身边,而萤妃站在楼澈身边的古怪窘境。

楼澈始终没再开口说话,不怒不喜,置身事外的样子摆了个十足,直到踏上回程马车的那一刻才露出点些微情绪,略沉郁,轻声对归晚道:“归晚,你暂时离开京城,去你兄长那休息一阵,可好?”手抚上她的颊,亲昵地流连。

蓦地胸口涌起不祥的感觉,回视他,归晚很坚定地摇摇头,“不,我要留在这儿。”京城的风涌潮动已经透出了先兆,宦海沉浮,顷刻定输赢,她又岂会不知这其中的道理,知道楼澈此举是保护她,她并非不想领这个情,只是内心害怕,怕若此时逃避,必会后悔终生。

酸涩的情潮暗暗流动,归晚伸手反握住楼澈的掌,柔声道:“福祸难测,我意随之。”眼眶里微微热流,却盈盈不落,她勾起如花笑颜。

楼澈眸光更深,叹了一声,轻搂归晚入怀,一语不发,另只手撩起车帘,几辆马车也在旁边慢驶着,归晚顺之看去,那最大最华丽的车就在不远处,想必皇上就在其中暗自发笑吧,想到这,恼意上来了,轻哼一声。

“归晚,端王虽跋扈,但是要论谋逆的可能,连三成都没有。”慢悠悠地在归晚耳边叙述,楼澈显得有条不紊。

“有人陷害?”开始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端王再蠢,也不会就这样贸然行动。虽然这个念头在脑中滚过千遍,此刻脱口而出,还是觉得心寒,这皇上,不会真是为了集中皇权,开始要排除异己了吧?

“端王不是省油的灯,这事可没有这么容易善了。”楼澈不变的温润,含笑分析,“京中又要发生大变化了,你在这里,我不放心,还是离开这吧。”

不再拐着弯相劝,楼澈把话挑明了,就想将这心之所牵、心之所系送到安全的地方,“等这场风波过后,我再把你接回来。”

闻言甩开他的手,归晚直起身,有些怒意地瞪了他一眼,“离开京城就万分安全了吗?我不离开,只有这次,我绝不会听你的。”

似乎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楼澈看着归晚坚定不移的表情,也有无可奈何之感,两人只好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胡乱扯了一些,马车已停在了相府门口。

回到相府,管家早已准备了晚膳,归晚也确实饿了,心情不是很好的情况下,还是胃口大开地吃了一顿饱饭,才吃完,管家端着酒进来,放在桌上,楼澈亲自倒了一杯,递到归晚手上,劝道:“今日你又受惊又吹风的,喝点酒,暖暖身子,驱驱寒气。”

归晚接过酒,见他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抬头注视着自己的眸里情意流动,心头泛起甜丝丝的味道,酒入口,醇香之味化开,赞叹一声。楼澈淡笑,两人席间谈笑风生,似已将今日种种不快丢之脑后,成婚以来,这顿晚餐吃得最为开心。

归晚笑意悠然,说笑之间,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昏昏欲睡之感袭来,眼前也渐渐模糊,人影错动,她逸出类似呻吟的声音:“酒里……”

楼澈上前扶住她下倾的身体,无限怜惜地道:“归晚,在晋阳等我来接你。”怀中人已经沉入梦乡,他搂着她,久久不动,万分不舍地盯住她的睡颜,直到时间不能再拖,一夜过去,天色竟已微亮,他才抱着归晚走出院子,楼盛早已等候在旁。

清晨之际,相府的后门口,一辆马车驶出,扬蹄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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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颠簸之感越来越强地传进脑部,归晚倏地睁开眼,入目的是车厢,昏睡前的记忆一点点地涌进脑中,她轻咬牙,一掀车帘,楼盛背对着她正专心致志地赶着车。

“停车。”归晚大声命令,因为有些激动,连声音都失去了冷静。

置若罔闻地继续赶车,楼盛的背影看起来异常坚定,“夫人,忍耐一下,再过两天就到晋阳了。”

归晚闻言一惊,想不到自己已经离京两天多了,心里更加焦急起来,看着两旁的风景飞一般的后退,念头飞转,高掀车帘,作势要跳。

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楼盛吓出一身汗,急忙拉住缰绳,一声急啸出于马口,车轴拖动,停了下来。楼盛急忙跳下车,看到归晚无恙地坐在车上,这才缓了一口气,恭敬道:“夫人,相爷交代了,无论如何让你先去晋阳。”

凝着脸坐在车上,归晚轻哼出口,悠淡地道:“转头,回京。”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楼澈如果在此次的争斗中失败,她无论逃到哪儿都难以幸免。

双膝一曲,楼盛跪倒在地,口中劝道:“夫人,小人受相爷所托,不敢违抗。”半晌之后没有听到半点回音,楼盛正感到奇怪,低着头的视线却看到一双精致的丝履落在面前,他诧异地抬起头:“夫人……”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过楼盛的脸,面上并不痛,却在一瞬间定格了他的脑子,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似的。

“我们在这浪费时间,京城说不定已经天翻地覆了,你怎么如此糊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不懂吗?真正掌握命运的不是天,不是地,不是皇上,是自己。”归晚苦笑着吟道,声音略有高扬,“快转头,我们回京。”不给对方任何回绝的机会。

被归晚短短几声训震住,从没有看过这个云般女子如此疾言厉色,声声轻斥如当头棒喝,楼盛急忙站起身,扶着归晚上马车,狠狠心,扬起鞭,转拉缰绳,马车调头,往来时的路上飞奔而回。

颠簸不停的似乎已经不是马车,而是自己的心了,浮上淡淡苦笑,归晚闭目养神,仔细思考着枫山上遇到的行刺事件。

从原路返回,又花了两天的时间,等马车赶到京城之时,正是清晨,车轮滚过青石路,发出一阵滑动声,归晚昏昏欲睡,半是梦半是醒,迷糊间听到一阵喧哗声,蓦地从浅眠中惊醒,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

“夫人,”楼盛的声音支支吾吾的,“前面好像是禁军……”

拉起帘子观看,京城的街上居然全是禁军,往来不息,归晚四顾之下,居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微蹙眉,脱口道:“林染衣?”

看到居然是她,这才了解为何刚才楼盛的声音如此奇怪,归晚心下疑窦顿起,将门林家一分为二,一守京城,一守边关,极少一起出现在同一地,林染衣突然现身京城,莫非是被皇上秘密召回的?

“夫人,他们似乎是包围了端王府。”

“我们跟去看看。”毫不犹豫抛下命令,归晚也有些好奇,阔别四日,京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马车慢慢地跟在禁军之后,楼盛放慢速度,怕被林染衣注意到,心情十分复杂,就这样一路尾随来到端王府门口。

昔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此刻偏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样子,石雕的狮子也在雾色中失去了獠牙,备显苍凉,朱红的大门敞开着,禁军出出入入,来回忙碌。归晚坐在车中,支手抚腮,凝神观察。

从端王府中搬出一箱又一箱,禁军士兵的脸上有些带着嘲弄般的笑容,归晚暗叹,平日这些官兵要进端王府都是战战兢兢,今日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时间过去好久,端王府中又押出了一批人,穿的都是绸衣锦带,男女皆有,共二十来人,其中更有一个四岁左右大的孩子,被士兵押出门时,放声大哭,哭音凄厉,闻之让人心碎。归晚又仔细看了一遍人群,居然没有看到端王,暗暗惊讶。

“夫人……”楼盛轻唤出声,“你看那边,好像是状元爷。”

少年的影子突然走进视线,归晚怔然,从端王府中最后走出的居然是他。归晚依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树丛中清爽淡雅的少年,清澈透明得不沾尘似的感觉,一切是错觉吗?

林染衣和京城督卫上前,督卫更是谄媚得无以复加,管修文却是冷淡的样子,三人站在门口不知说了些什么,京城督卫才又匆忙走开。

简直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归晚半惊半疑地看着眼前一幕,这个真的是那个曾吟着《春思》的质朴少年吗?难道官袍加身,真能让人失去本性,宦海如此污浊,白莲也能化成泥吗?

“夫人……禁军快要搜完了,我们还是趁早离开吧。”马车停在巷口,并非十分安全。

点头应允之后,合上车帘,归晚靠回车厢,再也无法入睡,心中翻腾不已,四日之间,难道真是风云大变了吗?

“端王霸道嚣张一时,气焰无人能敌,想不到今日……”楼盛颇为感慨,自言自语道。

歪支着脑袋,归晚闻声沉默,刚才那苍凉的情景,特别触人心境。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个道理她从小就知,凡事不可太过,必须留三分,才是生存之道。端王败在这个“满”字上。归晚心念一转,突而想起,楼澈的情况可以说本质上与端王无二致,也是危险至极。难道,这世上,真是花无百日之红吗?

想得有些多了,身子微微酸软,归晚侧侧身,慵懒地躺下,任长发披散,半闭着眼,对着车外道:“楼盛,先去北院。”

车外没有回应,车厢却一阵大的震动,不久又恢复如初的速度。半晌之后,车速渐缓,厢外一阵间杂的脚步之声,车帘轻轻被人从外掀起,辣西施的声音平缓地传来:“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归晚似沉睡一般,轻启口说道:“三娘,京城这四天发生什么事了?”

如铃的娇笑低低地传开,辣西施嬉笑说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公子难道不知?”

归晚慢慢睁开眼帘,瞳眸幽如夜,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愿闻其详。”

清风徐过,清爽怡人。

三娘站在马车前,把四日来的京城动向全都详尽地叙述了一遍,一边戏道:“那刺客死在狱中,端王百口莫辩,但是也没证据指证他,本以为此事会不了了之,谁知,第二日,竟是新科状元站出来,提出罪证,给端王定下了实罪。

“更有趣的是,现在还流传一个说法,说是那新科状元是楼相的门生,这一切说不定是楼相想要铲除端王的计谋。什么刺客啦,罪证啦,都是楼相一手安排的。

“如今新科状元平步青云了,两日之内,升了三级,可说是御前的大红人了……”

婉婉道来的口气看戏似的调笑,归晚却因为这话中透露的信息心情沉重了三分。一直到三娘离开,马车再次驶动,心如无波之镜,归晚再次半倚身,伴着车轮转动的节奏声,渐渐入睡。

醒来之时,马车已停在相府之外,踏下马车,相府的正门外居然有好些人徘徊等候着,表情似有焦急,不时交头接耳。归晚淡笑,对着身边楼盛戏谑道:“今日倒真是奇怪了,到哪儿都这么热闹。”

楼盛不敢贸然接言,陪着归晚走进相府,对老管家那一脸惊讶之色报以苦笑,耸肩表示自己的无奈。

老管家正想上前询问些什么,归晚一挥手打断他的絮叨:“相爷在哪里?”

低下头,老管家很老实地指向后院。

后院秋意正浓,踏入院中,红枫在空中旋散,清波玉池,袅袅之烟。

楼澈坐在池边,雅淡的儒衣,玉冠束发,手中持着钓竿,悠然地在池边垂钓,感到有人接近,偏过头,看到归晚的一刹那,眸中闪过惊讶,随即又一掠而过,笑语道:“看来楼盛越来越不会做事了。”

归晚走近,曲身坐在楼澈身侧,定定地看着池子,说道:“门外许多官员求见,夫君却纹丝不动在这垂钓,看来是成竹在胸了。”

薄唇略勾,楼澈微笑不语,池波遇风,涟漪圈圈,他手中的竿却半点动静全无。

“归晚,天山以北,雪色无垠,天地如同一体;江南绸乡,婉丽雅致,如雨如愁;你更喜欢哪一处?”

“我都不曾去过,不知如何比较。”

“不久之后,我就带你去游览这天下美景,如何?”

吟然一笑,看到红叶落湖,悠淡地轻叹:“夫君,连我都要一起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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