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霜重色愈浓(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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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一株枫树在清晨橙色的明光下显得格外艳丽,它的枝枒捧起全部红叶伸向天空,象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时间已是深秋,并不是爱情的季节,但在这幢楼房的二楼上,在临着这个小院的玻璃窗里,一个美丽的中年妇女的头和一个两鬂已略显斑白的头偎在一起,竟使这间房间里洋溢着一种严肃而又旖旎的爱情。两个人都出神地凝视着枫树的梢头。这么多年来,他们才开始有领略美丽的自然景物的闲情逸致。

“这样的事,该不会再来一遍吧!”她的手摩挲着他的肩头,轻轻地问。孩子已经到工厂去了,他们也将分头去自己教书的学校。最近,早已消失的青春和被忧患压抑的爱情,象这经过霜打的枫叶一样又在心中燃烧起来,在他们重新工作以后分配到的新屋里,他们仿佛又回到燕尔新婚的时期,即使是一天的短暂分离,也会使他们在分别时有一种依依之感。

“绝不会了!”他的下颔搓揉着她的头发,两眼闪着喜悦的光辉望着窗外,“绝不会了,这的确是个新时期的开始啊!”

“唉……真可怕!这二十年就象一场恶梦”痛定思痛,她仍然心有余悸。她把头靠在他肩上,象刚刚放下一副重担一样吁了一气。

他摸抚着她瘦削而不露骨的双肩,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来安慰她。他知道,这二十年来与其说是给他、还不如说是给她造成的痛苦才是最深重的。男人有一股天然地能够挺过痛苦的力量,而且有时还能借其它机缘发泄发泄胸中的郁闷,而女人总是默默地忍受一切。自从他一周原被定成“右派”,送到农场去劳动教养以后,家庭就是由她一文玉奇一个人维持下来的。她经受了与丈夫的生离,也经受过与亲人的死别:先是为周原的母亲送终,然后又是双生子中的那个女孩子的夭折。而这些,当时她都在信中瞒着他,他不过是在三年以后强支着病体蹒跚地回到家,才把头埋在母亲遗下的一件衣服里象狼嚎一样地哭了一场……。

想到这里,周原的目光有点黯然,他低下头来,吻着玉奇的头发与颈项相交的地方。文玉奇,二十四年以前和他同是北京师范学院的高材生。那时,她是一个美丽得出奇的姑娘,《南岛风云》上演以后,同学们发现她和演员上官云珠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于是都叫她“上官”。但她是一个生活在他们中间的“上官”,一个有血有肉、可望可即的“上官”,所以同学们又都认为她比上官云珠还要美丽得多。在即将毕业的时候,在男学生们自然而然地要考虑终身大事的时候,她也自然而然地成了男同学倾幕的对象。然而,在一同被分配到这个黄河之滨的古城来的四个男同学中,她竟选了周原,从而招来了二十年的痛苦。

周原轻柔地吻着玉奇的颈项。直到现在,玉奇还是美丽的。她的颈项仍然圆润白晰,没有一丝皱折;头发黑而且浓密,两鬓贴着只有聪慧的、温顺的、健康的女人才有的那种自然的波浪形卷发。他紧紧地拥抱着玉奇。她虽然矮而瘦真如电影中的“上官”一般),但背脊与胸脯仍然丰满而有弹性,并且散发着女性的温馨。这些日子,他们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在二十年中,他们的爱情总带着忧伤与不安,实际上,这种爱情也是残缺的,甚至变得不过是一种单纯的相互怜悯与帮助,没有什么甜蜜的成分。甜蜜只有在回忆中去寻找,而在重温旧事时,两人又总是在两地相思,反而更增加了悲怆与牵挂,因为自一九五七年以后,每次政治运动都少不了要把周原一这个全省闻名的“右派”折腾一番,以致他们分居的时间竟比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多得多。直到最近,他们才感到从内心深处又腾起了初恋时那种爱情的搏动。那是原始的、欢悦的、奔放的,无顾忌的;那是不受年龄限制的,即使是白发高龄的人,也会被它所陶醉、所击倒。

眼泪渐渐从周原的泪腺中渗了出来。

“看来这不过是历史的一瞬间,但是我们每一个人却走过了多么曲折的路、多么艰难和痛苦的路啊!现在是到了尽头了。我们应该珍惜……,应该感谢……。”他喃喃地说,喉头有点梗塞。

“是呀,以后你可要注意,再不要直言无忌。”玉奇伏在他的肩头,声音好象是在梦中响起的一般,“人太直了要吃亏,哓蛲者易折……”

但玉奇的话没还有说完,他突然把她推开,两手抓住她的两只胳膊,激动地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党中央解放了我,不仅仅是因为我个人冤屈。你想过吗?为什么党要改正二十年前做错的事,这是多么大的历史勇气和决心!这是一次真正的革命!如果我总站在二十年前惨痛的经验上裹足不前,党又何必解放我?不!我要和过去一样,正直地……”

“正直正直,你要知道,你在学校里正碰着他。他正是你的领导!”玉奇蹙着秀眉,反过来抓着周原的手,紧张地说,“你何必要搞什么补充教材呢?又何必选孔子、孟子的东西呢?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疼。要看到你还在他的手下,他随时都可以整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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