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纸醉金迷 第十二章(1 / 2)
一
虽然在幸福地的头几个日子里,一切都很陌生,我却没花上太多时间便融入我的角色,找到一套新的规范。这和我之前在弥尔恩太太家所享受的一样慵懒,差别当然是这里有人资助我的慵懒,这位女士花钱供我吃好、穿好、住好,以豢养我的虚荣为目的。
在格林街的时候,我习惯早起。葛丽丝通常会在大约七点半时端茶给我——她会爬上温暖的床铺,躺在我身边,我们会躺着聊天,直到弥尔恩太太叫我们吃早餐;我会在楼下厨房的大水槽前梳洗,葛丽丝有时会在一旁梳头发。在幸福地,我没有起床的理由。早餐会端到我面前,我会在黛安娜身边吃早餐——或躺在自己的床上,假如她前一晚差遣我回自己房间。在她更衣时,我会喝咖啡和抽烟,还有打哈欠和揉眼。我经常会陷入沉睡,只在她穿戴大衣和帽子回来,将戴着手套的手钻入被单里,以一阵掐捏或淫秽的爱抚唤醒我时,才会再度醒来。
她会这么说:“起来,和你的女主人吻别。我晚餐时才会回来,在我回来前你得自己找些乐子。”
我会皱起眉头抱怨:“你要去哪里?”
“拜访一位朋友。”
“带我一起去!”
“今天不行。”
“你拜访朋友的时候,我可以待在马车上……”
“我宁愿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好残忍!”
她会微笑着亲吻我,然后离开,我会再度陷入迟钝中。
当我终于起床时,我会要求洗澡。黛安娜的浴室非常漂亮,我会在那里待上一小时或更久,沉浸在加了香水的洗澡水里,将头发分边,抹上发油,在镜前检视自己美丽或瑕疵之处。在过去的生活里,我都用肥皂、冷霜与熏衣草香水,偶尔才用睫毛膏。现在,从头顶到脚趾,我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涂着一种油膏——眉毛上涂着油、睫毛上涂着冷霜。我有一罐牙粉与一盒珍珠粉,指甲也磨亮了,用猩红色的唇膏擦嘴唇,以镊子夹除乳头上的毛发,更用石头磨除脚跟硬皮。
那就像是再度为表演更衣——不过以往的我得在乐队变换音乐节拍时,站在舞台侧边更衣;现在我有一整天的时间好好打扮。黛安娜是我唯一的观众,少了她的陪伴,我的一天过得有点空虚。我无法和仆人说话——在古怪的霍柏太太游移不定的眼神下对话;或和布莱克说话,她对我鞠躬行礼,并称我为“小姐”使我受宠若惊;或和厨子说话,她为我送上午餐和晚餐,却从不在厨房以外的地方露脸。如果我停在通往地下室的绿色羊毛毡门前,会听到她们的欢笑声或争执声;不过我让自己远离她们,只待在卧房、黛安娜的起居室、客厅和图书室。我的女主人曾说不在乎我在无人伴护的情况下,独自离开房子——但她要霍柏太太锁上前门,每当她上前关门时,我都会听见她转动钥匙的声音。
我不太在意自己失去自由。一如我之前所说,这里的温暖、豪华、亲吻和睡眠使我变得迟钝,也变得非常懒惰。我会从一个房间无声无息地游荡到另一个房间,什么也不想,只停下来注视墙上挂的画,或是圣约翰树林的宁静街道和花园,或在黛安娜的各式镜子前凝视自己。我像是一缕幽魂——我有时会想象自己是名英俊青年的鬼魂,死在这栋房子,徘徊于走廊和房间,寻觅提醒自己曾经活过的物品。
“小姐,你吓了我一大跳!”当女仆遇见我在楼梯转弯处徘徊,或躲在布幕、壁龛的阴影下时,她会将手放在心窝上,但当我微笑,问她在做什么工作,或今天是晴或阴时,她只是脸红,很害怕地说:“我确定我不能说,小姐。”
每天使我的心神自然神往,为虚度的时间赋予方向与意义的高潮时段,是黛安娜的归来。我会为她安排一场戏,选择不同房间和姿势。她会发现我待在图书室抽烟,或是敞开衣扣,在她的起居室里打吨;我会佯装惊讶她的出现,或者假装睡着,让她唤醒我。我的确对她的出现感到高兴,一扫而空自觉像鬼的感受,在舞台侧边等待出场的感觉,会再度变得温暖且具体。我会点燃她的烟,为她倒一杯酒。假如她很疲倦,我会带她坐在一张椅子上,轻抚她的太阳穴;假如她脚痛——她穿黑色高筒靴,鞋带绑得非常紧——我会脱下她的靴子按摩,使血液流回脚趾。假如她一如往常含情脉脉,我会亲吻她。黛安娜会要我在图书室或起居室里爱抚她,无视于仆人从合上的门边经过或敲门,在我俩气喘吁吁,不做任何回应下自动告退。她也可能会下令说不想受打扰,带我到她的起居室,到装有玫瑰木箱钥匙的秘密抽屉前。
尽管很快便熟悉里面是什么,打开玫瑰木箱仍使我兴奋且着迷。它们或许温和有余,我讲的是假阳具(尽管这个装置或器具的名称,是我跟着黛安娜叫才得知的。这种不必要的委婉说法,带有手术用语或感化院的气味,似乎很合她的胃口,只有在缠绵时,她才会以正式的名字称呼——即便在那时,她还是会称为“假阳具先生”,或仅说“先生”)。除此之外,箱子里还装有一本相簿,里面都是大臀部女孩的照片,她们没有头发,改戴羽毛;还有一套色情刊物和小说,全都赞颂着我会称为阳刚爱情,但是像黛安娜这样的人会称为萨福式情爱所带来的欢乐。这些刊物的数量很多,我之前从未看过类似书籍,只是一直盯着它们瞧,觉得局促不安,直到黛安娜放声大笑。还有一些绳子、皮带和鞭子——我想,这都是能在严格女家庭教师的房间找到的东西,肯定没什么大不了。里头还摆着更多黛安娜的玫瑰色香烟。一如我早先猜想的,它们包着混有大麻的法国烟草,我认为,只要在做某些事时吸这种烟,便会是最能使人愉快的东西,会造成有趣的效果,使一切变得更有意思。
我或许觉得疲惫或迟钝;我或许感到酒醉反胃;我或许会因为经痛,而感到下腹疼痛,然而如我先前所说,打开这口箱子,从未不让我感到兴奋——我就像一条狗,身体不断抽动,渴望主人喊着有骨头!
每次抽动与垂涎欲滴,都使黛安娜更加满意。
“我对自己的收藏真是得意!”当我们抽着烟,躺在她床上弄脏的被单下时,她会这么说。她或许只穿紧身搭和戴一双手套,我会戴着假阳具,或许再绕上一串珍珠。她会勾向床脚,用手抚摸半合的箱子,并且哈哈大笑。有一次她说:“我送你的礼物中,这是最棒的,对不对?对不对?在伦敦,你上哪儿找这种东西?”
我回答:“哪儿都找不到!你是城里最大胆的贱货!”
“没错!”
“你是最大胆的贱货,有最巧妙的私处。如果干人这件事是个国家——那么,干我,你就会当上皇后……”
这些是我现在用来刺激我的女主人的话语甚至连自己说出口时,都会感到惊讶和不安的淫秽字眼。我没想过对凯蒂说这些话。我不曾干过她,我们没有做爱,我们只有亲吻并为之颤抖。她的双腿间有的不是私处或阴部——在我们共度的夜晚中,我确定我们根本没有为其取名……
我想,我现在只想让她看见我躺在黛安娜身边,将珍珠项链紧紧缠绕在假阳具之上;黛安娜会再次轻抚她的箱子,接着倾身轻抚我。
“瞧瞧我是谁的女主人!”她会这么说,加上一声叹息,“瞧瞧——瞧瞧我拥有什么!”
我会抽着烟,直到觉得床快要倾覆为止;当她爬到我身上,我会躺平且大笑。有次我让烟掉在丝质被单上,在我们交欢时,微笑着看烟持续闷烧。有次我抽得太凶,因而感到恶心。黛安娜拉铃叫布莱克来,在她来时大喊:“看看我的情妇,布莱克,就算满嘴秽物,还是这么出色!你见过哪个粗汉这么俊美的吗?有吗?”布莱克说没有,将一块布浸在水中,擦拭我的嘴巴。
最后,是黛安娜的虚荣心作祟,使我的禁锢得以解除。我和她过了一个月,只有离开房子到花园散步,远不及我穿男靴时在伦敦街头走过的距离。某天的晚餐时间,她宣布我该理发。我的视线从盘子上移,心想她指的是带我到苏活区理发,但她拉铃叫仆人来。当布莱克拿着发梳,管家操着剪刀的时候,我得坐在椅子上,身体围着毛巾。“剪得轻一点,轻一点!”在旁观望的黛安娜喊道。霍柏太太走近剪齐我额上的头发,我感觉她的鼻息急促而温热,喷在我的脸颊上。
不过,理发其实是某件更好的事的前奏。第二天早上,我在黛安娜的床上醒来,发现她已更衣,以一贯的谜样笑容凝视我。她说:“你得起来了,我今天对你有样赏赐。实际上,是两样赏赐。第一样在你的卧房。”
“一样赏赐?”我打哈欠,这字眼对我来说已失去魅力。“是什么,黛安娜?”
“是一套西装。”
“什么样的西装?”
“一套外出西装。”
“外出——”
我立刻前往我的卧房。
从在丹蒂太太家试穿长裤开始,我穿过各式各样的男西装。从普通的样式到舞会礼服,从军装到阴柔型的服装,从棕色宽幅布到黄色平绒;军人、水手、男仆、跑腿小弟、花花公子和喜剧公爵的服装我全穿过,而且相得益彰。不过那天在幸福地,在黛安娜的豪宅中,我的卧房里,等着我的服饰却是我穿过最昂贵且美丽的,现在我还能想起令人赞叹的种种配件。
那是一套骨色的亚麻外套和长裤,外加一件背心,颜色略深,背的部分以丝质缝制。这些都包在一个铺着丝绒的盒子里,在另一件包裹里,我发现三件凸花棉布衬衫,颜色一件比一件浅,织工精细,有如缎子或珍珠般发亮。
还有白如新齿的硬领、蛋白石领扣与金质链扣。更有琥珀色的水洗丝领结和领巾,当我从包装纸里抽出时,它们闪闪发亮,皱起波纹,如蛇般从我的指间滑到地面。有一个扁平的木匣装着手套——一双以小山羊皮制成,上面覆着纽扣;另一双则以雌鹿皮制成,有麝香般的气味。我在一只丝绒袋中发现袜子、内裤和内衣——和我现在穿的法兰线织品不同,是丝织的。有一顶鲜奶油色的毡帽让我戴在头上,加上与领结搭配的帽饰;有一双鞋让我穿——是一双栗褐色皮鞋,材质温暖颜色又饱满,令我不禁顿时将脸贴在上面,再换成双唇,最后是舌头。
最后,是件我差点忽视的薄包裹:这件包裹装着一组手帕,每条都和方才的凸花棉布衬衫一样质地精细,还绣着小小的草体字母n.k。这套西装在各方面来说,质地和色调均精致协调,使我深深着迷;不过最后一项配件,象征着我和赐予我新家的慷慨女主人的关系,是最令我满意的。
我洗澡,在镜前穿上衣服,接着拉开窗帘点烟,一面站着抽烟,一面注视镜中的自己。我看起来——我认为可以毫不自夸地说——像个恩赐。这套西装就像所有昂贵的服装,有种自成一格的模样和光泽,或多或少能使任何人看来俊美。不过黛安娜做了上上之选。漂白的亚麻布料弥补了我单调的金发和我脸颊、手腕变淡的肤色。喉头的琥珀领结衬托我的蓝眸和暗黑的睫毛。长裤有笔直的折痕,将我的双腿修饰得更加修长,我在裤扣处塞入一只卷起的雌鹿皮手套,使那里突起。我发现自己可说极具魅力。在木质镜框中,我略弯左腿,一只手慵懒地垂在大腿的位置,另一只手则停在正将香烟送往朱唇的半途上,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自己,反而像张活生生的照片,是遭嫉妒的艺术家活捉,钉入玻璃后面的金发勋爵或天使。我大为惊叹。
房门传来一阵骚动。我转过身,发现黛安娜站在那里。当我注视镜中的自己时,她一直看着我——我太专注于自己俊美的模样,因而没注意到她。她手里拿着几枝花朵,过来将花别在我的外套上。她说:“我之前没想到,你应该是个自恋的人。”那些花是紫罗兰。当她将花别在翻领上时,我低头看那些花,并嗅闻香气。有一朵花自花梗脱落,飘到地毯上,被她的鞋跟踩得粉碎。
当她别好花,她拿我的烟抽,并退后审视自己的杰作——就像很久以前,瓦尔特在丹蒂太太家做的一样。被人妆点与赞赏似乎是我的命运,我并不介意。我只是回想着纯真时代时所穿的蓝色丝织斜纹布西装,发出一声大笑。
这声大笑为我的眼眸增添一种冷酷,并且闪闪发光。
黛安娜瞧见,得意地点点头,“我们会造成骚动,她们会赞美你,我很清楚。”
我问:“谁?你要我为谁打扮?”
“我要带你外出见我的朋友。我要带你,”她将一只手放向我的脸庞,“去我的俱乐部。”
二
那家俱乐部叫板烟女子乐部,位于赛克维尔街,就在皮卡迪利上面。这条路我很熟,那些路我都很熟,然而我从未注意过那栋灰白色的狭长建筑,黛安娜要先令驾车载我们过去。我猜那里的台阶一定相当阴暗,名牌很小,门板以很狭窄;不过,走访一次后,我便永生难忘。
假如你愿意,不妨今天就去赛克维尔街,试着找到那里。你得沿着人行道搜寻三四遍,当你找到那栋灰色的建筑物时,停下来注视它一会儿,假如你看见一位女士穿越阴暗的门槛时,仔细留意她。
她会如同我和黛安娜那天一样,走入一间大厅,那间大厅富丽堂皇,有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位优雅朴素,看不出年龄的女子,这位女子名叫霍金斯小姐。当我抵达时,她正在记帐,当她抬头看见黛安娜时,对她露出微笑,看见我时,笑容则略微收敛。
她说:“蕾瑟比夫人,真高兴见到您!我想洁克斯夫人正在娱乐室里等候您的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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