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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故人情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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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夜色凄迷。

冷雾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升起的,一个人静静地站立在雾里。

一个阴沉沉的人,一张阴沉沉的脸,眼睛却锐利得好象专吃死尸的几鹰。

高立一开门,就看见了他。

他几乎和两年前完全没有改变。

高立从未想到他居然会真的站在门外等着,就好象一个专诚来拜访的朋友,等着主人来开门一样。

可是他眼睛看着高立时,却象是几鹰在看着一具死尸。

高立道:"你来了。"麻锋道:"不错,我来了,我迟早总要来的,无论谁在我肚子上刺了一剑后,都休想还能太太平平地活下去。"高立冷冷道:"你还能活到现在,总算已不容易。"麻锋道:"的确不容易,你永远想不到我这条命是花了多少代价才换回来的,所以我们现在更不能死,也绝不会死。"他的瞳孔在收缩,眼睛充满了怨毒,忽又问道:"小武呢?"高立道:"你想找他?"

麻锋道:"很想。"

高立嘴角似也露出一丝奇特笑意,淡淡道:"只可惜你已永远找不到他了。"麻锋道:"为什么?"

高立道:"你想不出是为了什么?"

麻锋动容道:"难道他已死了?"

高立冷笑道:"他若不死,现在怎么还会放过你。"麻锋的脸突然扭曲,就好象又被人在肚子上刺了一剑。

高立道:"他虽然死了,但我却没有死。"

麻锋长长吐出口气,道:"不错,你没有死,幸好你还没有死,这两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求老天爷保佑你们活得长些中他每个宇里都充满了恶毒的怨恨,令人不寒而栗。

高立发觉自己的掌心在流汗,所以立刻大声道:"你本该求我快死的,因为我若不死,你就得死,现在你已非死不可。"麻锋冷笑。高立也在冷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做错一件事,就已非死不可,你却已做错了三件事。"麻锋淡淡道:"我在听着。"高立道:"第一,你不该一个人来的,第二,你本该用双双要挟我,现在却已错过机会;第三,你更不该这样子来敲我的门。"麻锋点点头,道:"有道理。"

高立道:"你本来也许有机会暗算我的……"

麻锋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根本不必暗算你,也不必用你那宝贝老婆要挟你,因为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高立大笑。

麻锋道:"这两年来,我每天都苦练六个时辰,你呢?"高立的笑突然停顿。

麻锋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现在还活着,只因为我现在还不想教你死。"高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忽然觉得很不舒服,麻锋的态度越镇定,他越不舒服。

麻锋逼人的目光离开厂他。正在仰视着凄迷黑暗的夜空,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道:"你还有七天可活。"他声音中带着奇异而可怕的自信,就象是法官在对犯人下判决。

高立又笑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自己笑出声来。麻锋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悠然道:"再过七天,就是月圆了,我杀人通常都喜欢等到月圆的时候。"高立冷笑道:"你也许等不了那么久。"麻锋淡淡道:"也许,但我想你也不必急着要死,你一定还有很多后事要料理,你老婆也一定不愿意你现在就死。"最后这句话就象是一根针,一下子就刺入高立胃里。

他只觉自己的胃在收缩,似已将呕吐。麻锋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等七天,这地方至少还很干净。"高立道:"你说什么?"麻锋道:"我说的是无论如何,能再活七天总是好的。"高立看着他。

其实他根本没有笑,但脸上却总是带着种阴险、恶毒,却又充满自信的笑意。

也正是这种奇异的自信,使他整个人变得更危险可怕。

麻锋缓缓道:"七天,整整七天七夜,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你若安排得很好,那么就算你死了,你老婆还是可以活下去的。"高立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枪。

枪上的灰尘已抵净,但却连那闪动的光芒看来都是虚弱的。

他抬起头,冷汗立刻沿着面颊流下。

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终于忍不住道:"你能等七天,我为什么不能?"麻锋笑了。

这次他真的笑了,微笑着道:"很好,我明天早上再来,早上我喜欢吃面。"他不让高立再说话,忽然转身,一妻时就消失在冷雾里。

高立也没有再看他,刚转过身,已忍不住弯下腰来呕吐。

他不停地呕吐,连胆汁都似已吐出。

然后他就感到有一双冰凉但却温柔的小手,捧佐了他的脸。

腕彪脑,却不知是泪,还是冷汗?

又过了很久,双双才柔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做错了。"高立摇摇头。

他没有错,七天的确已不算短,已长得足够发生很多事。

他必须忍耐。

他本有很多优越的条件可以击败别人,但现在却已只剩下忍耐。

双双也没有再问。

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她就可以接受。

她轻轻道:"现在你一定要去睡了,明天早上我们吃面。"大卤面。

面已凉了。

高立凝视着桌上的面,脸上连一丁点表情都没有。

然后他就看到麻锋施施然走进来。

双双道:"是麻大爷?"

麻锋道:"是我。"

双双道:"面凉了,要不要去热热?"

麻锋道:"不必。"

双双道:"面若不够咸,这里还有作料。"

她的语声温柔而亲切,就象是个殷勤的妻子,正在招待着她丈夫的朋友。麻锋看着她,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道:"幸好我要杀的不是你,你实在比你丈夫要镇定得多。"双双笑了笑,淡淡道:"你看我这样的女人,会不会在面里下毒呢?"麻锋刚拿起筷子,又放下。

他几鹰般的眼睛又瞪了她很久,才沉声道:"你不会。"双双点点头,道:"我当然不会。"

麻锋什么话都不再说,忽然站了起来,走入厨房。

双双微笑道:"你到厨房去干什么?"麻锋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杀人喜欢自己杀,吃面也喜欢自己煮。"客房里传出一阵阵研声,麻锋竟似已睡着。

高立睡不着。

他脸上充满了痛苦之色,因为他心里很矛盾,想去做一件事,又不知是不是应该去做。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自己竞已全无信心。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麻锋这么样做,也许正为的要彻底摧毁他的信心。

双双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高立道:"没什么。"

双双道:"我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高立道:"哦?"

双双道:"他要等七天,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他比你更没有把握。"高立道:"也许。"

他承认只因他不愿辩驳。

现在麻锋一定比他坚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负担多么沉重。

高手相争,死的那一个人通常总是不想死的那一个。双双道:"我知道他住到这里来,为的只不过是想折磨你,但我也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高立勉强笑了笑,道:"你刚才的确替我出了一口气。"双双道:"现在无论我怎么样对他,他都绝不会报复的,因为她声音似也有些变了,喘了一口大气,才接着道:"因为你若没有我,就根本不会怕他,是不是?"高立凝视着她,忽然一把握住她的肩,颤声道:"你……你在想什么?"他问这句话,只因他自己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双双笑了笑,笑得俐嗣瞩凉,垂下头道:"我什么都没有想。"高立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声音渐渐急促,接着道:"你若以为你死了后,我可以放开手对付他,就可以杀了他,你就完全错了,而且错得可怕。"双双道:"我……"

高立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若死了,我一定也不想再活下去。我发誓,只要你一死,我立刻陪你死。"双双咬着嘴唇,忽然扑到他怀里,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毕竟是个人,是个女人。

她表面看来虽然坚强,但她自己却知道自己心里多么悲伤,多么恐惧。

她本已打算为他死的。

她希望他能将悲愤化做力量。

到现在她还没有这么样做,只因为她实在太爱他,实在不忍离开他。

没有人能了解他们的感情是多么深厚。

高立轻抚着她的柔发,哺哺道:"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你,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行j一定有法子活下去的。"他声音说得很轻,因为这些话他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双双的哭声忽然停止,她已猜出他在想的是什么。

然后她就抬起头,附在他耳旁,轻轻说了三个宇:"你去吧。"高立握紧了她的手,一个宇都没有说。

现在无论多么可怕的痛苦和折磨,他们已都可忍受,共同忍受。

因为他们心里已有了希望。

一个美丽的希望。

(二)

孔雀翎。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暗器能比孔雀绷更可怕,也绝没有任何种暗器能比孔雀钢更美丽。

没有人能形容它的美丽,也没有人能避开它,招架它。

就连金开甲都不能。

他至死也忘不了这暗器发射的那一瞬间,那种神秘的辉煌和美国囚。

在那一瞬间,他竟似已完全晕眩。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孔雀山庄也是美丽的,美丽得就象是神话中的仙家城堡一样。

碧绿色的瓦,在秋阳下闪动着弱翠般的光,白石长阶从黄金高墙间穿过去,整个城堡就象是完全用珠宝黄金砌成的。

园中的樱桃树下,有几只孔雀倘祥,水池中浮着鸳鸯。

花是红的、白的、紫的,将这七彩续纷的家园,点缀得更美如梦境。

几个穿着彩衣的垂发少女,静悄悄地踏过柔软的草地,消失在花从里。

远处的菊花将开,人的清香。

小楼上不知是谁在吹笛,唯有这悠扬的笛声,划破了四下的静题。

大门也是开着的,看不见防守的门丁。

高立奔上那门前的白玉长阶,然后他也倒了下去。

炉里燃着香,香气清雅。窗外暮色已很深了。

高立张开眼,目光从桌上一盆雏菊前移过去,就看见一个人正在对他微笑。

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

好象是个青年人,但嘴唇上却留着修饰得很整齐、很光亮的小胡子,头也和胡子同样光亮整齐,发鬃上缀着一粒拇指般大的明珠。

他衣裳很随便,质料却很高贵,紫缎轻袍上,系着根白玉带。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一定是个很有地位,很有权威的人。

这种人和高立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只有他的一双锐利的眼d看"一"高立忽然想起了这双眼睛,他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叫出来。

秋风梧。

他实在不能相信面前这气派极大的壮年绅士,就是昔日曾经跟他出生入死过的落拓少年。

但他却不能不信。

因为人已走过来,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明亮的眼睛里似已有热泪盈眶。

高立长长吐出口气,道:"是你,我总算找到你了。"秋风梧的手握得更紧,道:"你总算来了,总算没有忘记我中高立挣扎着,想坐起来。秋风梧却接任了他的肩,道:"你没有病,可是你太累,还是多躺的好。"高立的确太累。

这两天来,他几乎没有片刻停下来过。

他必须要在月圆之前赶回去。

看到窗外的天色,他又想跳起来,失声道:"我已睡了多久?"秋风梧道:"不久,现在刚过成时。"他看着高立额上的冷汗,不禁皱了皱眉,道:"你好象有急事?"高立握紧双拳,潞然道:"我本不想来的,可是我——我——"秋风梧道:"你总该记得我说过,无论你们有了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先来找我。"高立慢慢地点了点头,热泪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一个人在危急时知道自己还有个可以患难相共的朋友,那种感觉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代替。秋风梧凝视着他,一字宇道:"是不是他们已找到了你?"高立又点了点头。

秋风梧的脸似已突然僵硬,慢几步,慢慢地坐了下高立终于坐起来,道:"来的只有一个人。"

秋风梧道:"谁?"

高立道:"麻锋。"

秋风梧松了口气,道:"你已杀了他?"

高立垂下头,道:"这两年来,我拿的是锄头,我已渐渐觉得耕耘比杀人快乐得多。"秋风梧道:"所以你已不愿杀人?"

高立苦笑道:"地是死的,我只伯我的枪法也死了。"秋风梧道:"你只怕自己已不是他的对手?"

高立道:"我的确没有把握。"

秋风梧道:"所以他还活着。"

高立道:"还活着。"

秋风梧道:"现在他的人呢?"

高立道:"在我家。"

秋风梧怔佐,他实在不懂,过了很久,才忍不住问道:"双双呢?"高立道:"也在。"

秋风梧脸色变了变,道:"你将双双留在那里,自己一个人来的?"高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道:"就因为他想不到我会这样做,所以我才能来。"秋风梧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

高立道:"只要我能在月圆之前赶回去,双双是绝不会有危险的。"秋风梧道:"为什么?"

高立道:"因为我们约定是在月圆之夕交手的。"秋风梧沉思着,又过j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明白了。"高立道:"明白了什么?"

秋风悟道:"他是一个人去的?"

高立道:"是。"秋风梧道:"他一个人没有杀你的把握,所以故意多等几天,因为他已看出你更没有把握,他要在这几天中尽量折磨你,使你整个人崩溃。"高立苦笑道:"也许他只不过要我慢慢地死,他杀人一向不喜欢太快的。"秋风梧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人已变了,变得很多。

他本是组织中最冷酷最坚强的一个人,现在竟似已完全没有自旧。

这是不是因为他动了真情?

干这一行的人,本就不能动情的,越冷酷的人,活得越长。

因为情感本就能令人软弱。

高立忽然又道:"但是他毕竟还是算错一件事。"秋风梧道:"哦。"

高立道:"他以为小武已死了,他想不到我还有个朋友。"干过这一行的人,本不该有朋友,不能有朋友,也不会有朋友。秋风梧又沉思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也做错了一件事。"高立道:"哦?……"秋风梧道:"你不该将双双留在那里,你本该叫双双来找我。"高立道:"就因为有双双,所以我才有顾忌,他怎么敢对双双怎么样呢?"秋风梧道:"他也许不敢,但他却可以用双双来要挟你。"高立道:"他以前有过机会的,但却并没有这样做。"秋风梧道:"这也许只不过因为那时他还没有看出你对双双的感情。

他再次凝视高立,一宇宇道:"我问你,你回去的时候,他若将剑架在双双的脖子上,要用双双的一条命,来换你的一条命,你怎么办?"高立忽然全身冰冷,

秋风梧道:"你就算明知你死了之后,双双也活不成,他知道你必定不忍看着双双死在你面前的,是不是?"高立倒了下去,倒在床上,冷汗如雨。

他忽然发觉这两年秋风梧不但更加成熟老练,思虑也更周密,已隐隐有一代宗主的气度和威仪。

可是他无疑也变得冷酷了些。

他所得到的,岂非也正是高立失去了的?

但他们两人中,究竟是谁更幸福呢?

幸福与不幸,本就不是绝对的。

你若想在这方面得到一些,就得在另一方面放弃一些,人生本就不必太认真的。

想到这里,高立忽然道:"我若不让他有机会将剑架在双双的脖子上呢?"秋风梧笑了,微笑着道:"这句话才渐渐有些象是你自己说的话高立道:"我知道你现在已是孔雀山庄的主人。"秋风梧道:"家父已仙去。"

高立道:"所以我来求你一件事。"

秋风梧道:"你说。"

高立道:"你可以拒绝我,我绝不怪你。"

秋风梧在听着,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奇怪,仿佛已猜出高立要的是什么。

高立道:"我要借你的孔雀绷。"

秋风梧没有再说话,连一字都没有说,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高立也没有再开口,也在看着秋风梧的手。

这双手也修饰得很干净,保养得很好。

这双手已不再是昔日那双沾满泥污和皿腥的手了。

这个人呢?还是不是昔日那个可以将性命交给朋友的人"窗外夜色渐浓。

,秋风梧静静地坐在黑暗里,连指尖都没有动。

高立也已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风吹过,院子里已有时落的声音。

秋已渐深。

斜月已挂树梢。

秋风梧还是没有说话,没有动。

高立也不再说什么,慢慢地坐起来,找到了床下的鞋子。

秋风梧没有抬头。

高立穿上鞋,慢慢地从他身旁走过去,悄悄地推开了门。

门外夜凉如水。

他的心很冷,但他并不怪秋风梧。

他知道自己的确要求得太多。

他没有回头去看秋风梧,因为他不愿让秋风梧觉得难受。

他悄悄走出去,走到院子,拾起一片落叶,看了看,又轻轻放然后他就感觉到一只手扶佐了他的肩头。

一只坚强而稳定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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