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1(2 / 2)
原振侠想到了这些,但是他立时感觉,这种想法倒和洪致生的想法差不多了,这使他自己觉得好笑,所以也放弃了这种想法。
他立时又想到,许多高举双手跳动着的人形,上面是一个星形的图记,这究竟代表了什么呢?想了半晌,自然一点结论也没有。他感到,洪致生关于阿特兰大海底古城的设想,未免太夸张了些,但这块有着浅刻的大石,确然是值得打捞上来研究一下的。就算不是整座古城,只是古城建筑物中的一部分,那也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了。
想了半晌,原振侠伸了一个懒腰,自己觉得好笑,心想,我去做一个探险家,是不是比作为一个医生更好呢?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大约是一个月左右,原振侠没有洪致生的信息。在这期间,原振侠曾有机会,遇到过几个对探险、考古有兴趣的人,他把石头上的浅刻图形,简单地描绘出来,不作任何说明,只是向人家请教:“这种图形,代表什么意思?”
只有一个人有比较合理的回答,那是一个对人类宗教史,有极其深刻研究的学者。他的回答是:“看起来,这个五角星形的图形,象征着什么。下面那群人,用一种舞蹈的形式,在表示对它的崇敬。”
原振侠进一步问:“五角星形,象征什么呢?”
学者答道:“很难说,可能是一种信仰,也可能是一种力量。很多宗教有星形图形的象征,许多邪教中著名的魔王、魔力和魔法的来源,也用五角星形来代表,认为那是魔法力量的来源。这相当复杂,你有兴趣,我可以借一批书给你看。”
原振侠十分感激这位学者的好意,可是他想起,小宝图书馆中有不少这样的书籍,自己尽可以去找,所以他忙道:“不必了,谢谢你!”
那学者又对原振侠描绘出来的图形,看了一下,问:“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样的图形的?”
由于洪致生曾经千叮万嘱,不要讲给任何人听,所以原振侠只是含糊其词,应付了过去。
那学者的解释,虽然说得还合情理,但是也没有什么多大的用处。原振侠这时,反倒希望和洪致生联络一下,可是他打了几个电话到洪致生住所去,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在几个晚上,他没有什么事,也曾到小宝图书馆去了几次,可是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收获。
一个月之后,午夜时分,突然门铃声大作。原振侠从床上跳起来,心中十分恼怒,这样按门铃是十分不礼貌的。他用力打开门,已经准备了一连串,不论来者是谁,都加以指责的话。
可是,门一打开,当他看到站在门外的是洪致生,而洪致生的神情,又是如此之憔悴时,他把准备好的指责,全都缩了回去。
洪致生不但样子憔悴,而且神情失魂落魄。门一打开,他和原振侠打了一个照面,咧嘴笑了一下,可是那一下笑,真比哭还要难看。
原振侠吃了一惊,伸手把他拉了进来:“怎么啦?”
洪致生自己先径自拿起了一瓶酒,打开瓶塞,咕嘟喝了一大口,才道:“那声音,还是那声音!”
原振侠怔怔地望着他,职业的本能,倒真的化成了一种声音:“眼前这个人有病,非但有病,而且还病得十分严重!”
他作了一个手势,洪致生整个人,简直是重重摔倒在沙发上的。
他用力挥着手:“那声音,那声音!”
原振侠自然知道,他所讲的“那声音”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消失了?你再也听不到那么美妙动人的声音,所以失恋了?”
洪致生双手捧着头,半晌不出声,才道:“不是!”
原振侠有点恼怒:“你自己照照镜子,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以为你早已组织好了潜水队,出发到大西洋探险去了!”
洪致生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抚摸了一下:“我十分矛盾,要是我开始了探索行动,她会因为我不听劝告,而不再理我。”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他想起那精神病专家说过“没有什么害处”,当时自己也同意了,如今看来害处大得很,任何事一入了魔,都是有害处的。
洪致生又道:“可是我又不能放弃,一放弃,劝说成功,我也同样再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原振侠感到十分不耐烦,他像是和一个疯子在讲话一样:“这种话,你以前早就说了!”
洪致生苦笑了一下:“最近几天,情形又有不同!”
原振侠没有再问他什么,只是让他自己说下去。洪致生叹了几声:“在半睡眠状态中,本来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拚命想看到声音的来源。前几天,我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何不与她对答呢?”
原振侠骇然,这时,他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业医生,他也可以肯定,真是有问题了。
洪致生说到这里,兴致高了起来:“我先问:你究竟是谁?她居然立即回答:我是你的守护神,不想你去涉险,所以一直在劝你!”
他讲到这里,现出了陶醉之极的神情来:“这几句话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听上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会厌!”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讲,心中陡然一动,忙道:“等一等!”
洪致生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原振侠继续道:“你既然对这个声音那么入迷,希望一再听到,难道你没有考虑过,用录音机把它录下来?”
洪致生叫了起来:“怎么没有?”
原振侠道:“好,放出来,让我也听听,那声音究竟有多么动听!”
洪致生叹了一声:“录不到,那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听到。”
原振侠提高了声音:“那是你的幻觉,幻觉已经令你的精神状态受了损害。直接地说一句,你有精神病,明天一早,我就替你安排治疗!”
洪致生的反应相当平静:“我对你太失望了,一定是有某种力量,使我的听觉神经起了作用,我才会听到声音,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原振侠没好气:“我是不明白,我更不明白你来找我,究竟在干什么?”
洪致生又喝了一口酒:“有一件事,希望你替我做一做,事情不是很难。”
原振侠闷哼一声:“叫我去找你的那位‘守护神’?我可没有这个本领。”
洪致生笑了一下,这时,他的神情看来十分正常:“不是,我想请你代我去借一艘船。”
原振侠再也想不到,他会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来,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过了一会,他才道:“你自己有一个大轮船公司,还要我出面,再代你去借一艘船?”
洪致生有点无可奈何:“正因为我自己有一个轮船公司,所以才要你出面。”
原振侠十分不解地望着洪致生,洪致生解释着:“我要借的那艘船,属于林氏船务公司。”
原振侠立时明白了:“啊!同行如敌国,林氏船务,和你们是敌对的!”
洪致生抿着嘴唇,来回走了几步:“你知道,商务上的事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是我却也知道,自从二十五年之前,林老头子突然神秘地失踪之后,林氏船务公司在种种打击之下,几乎倒闭。”
原振侠笑了一下:“所谓种种打击,其实主要是你们公司的打击。”
洪致生不置可否:“我听我叔叔说,林氏船务能够支持着不倒闭,简直是商场上的奇迹,在最不行的时候,整个船公司,只剩三条只能拆成废铁的破船。可是五年之前,失踪的林老头的女儿,出来主持公司业务,公司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发展之快,可以说是举世瞩目,又是一个奇迹!”
原振侠对于商场上的事,也不是很熟悉,但是林氏船务公司从破产边缘,到如今几乎是亚洲最大,拥有船舶吨位最多的大航运公司,由于只不过是在短短五年之间的事,被许多杂志当着传奇性的故事来报导,原振侠自然也多少知道一些经过。
传奇性报导的焦点,是集中在一个女郎身上,原振侠看过一篇相当详尽的报导,题目是〈东方的女霍华休斯〉。霍华休斯是美国著名的富豪,中年之后,根本没有人见过他。他过着极其隐密式的生活,而通过各种方式,指挥业务,增加财富,是一个充满了传奇的神秘人物。而被称为“东方女霍华休斯”的那位女郎,就是五年前,出任林氏船务公司总裁的林雅儿。
由于林雅儿这个人,在这个故事中十分重要,所以必须比较详细地介绍她。
林雅儿是独生女,她的父亲林永兴,是林氏船务航运公司的创办人。林氏公司在林永兴的主持下,一直执航运界之牛耳,把其它中小型的航运公司,压得喘不过气来,俨然是亚洲富豪,不可一世。
林永兴对于海洋的兴趣,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不但他经营的业务是航运,他最大的业余嗜好也是驾驶游艇出海,而且喜欢独自驾驶他那艘,在当时被公认为世界上设备最先进、最完善、最豪华的四艘游艇之一的“永兴号”出海。
“永兴号”当时的设备之佳,可以令得林永兴驾着它,轻而易举地环游世界。
林永兴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出世时,他的妻子难产致死,一直到他神秘失踪那年,他没有再娶。他神秘失踪那年,女儿林雅儿只有三岁,那是距今二十五年前的事。所以,林雅儿今年的年纪是二十八岁,正是一个女性最美丽成熟的年纪。而林雅儿接掌濒临破产的船公司之际,她只有二十三岁。
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女郎,连她是在什么地方受教育的,甚么环境下长大的,甚至是什么样子,都没有人知道。但是她一开始主持公司业务,公司就奇迹一样地复活了,非但复活了,而且生气勃勃。短短五年时间,就几乎已回复了林永兴时代的规模,这不是不可思议的奇迹吗?
关于航运公司的业务,是如何迅速发展起来的,自然有线索可供追寻,但是看起来未免枯燥,所以只是约略说一说就算。
有趣的是林雅儿这个人,上面提及她的时候,曾说她“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受教育的,不知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甚至是甚么样子,都没有人知道”,这不是太怪异一点了么?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能是这样子的!
可是,偏偏林雅儿就是这样子的。
这种情形,实在是不可能的……一定还会有人这样坚持。但实实在在,林雅儿的确是这样子的,真有必要详细说明一下。
林雅儿出世的当日,就是她母亲去世之时。
当然,是有人见过林雅儿的……接生的医生、护士等等。但那时,林雅儿只不过才出世,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婴儿,和每天降临人世的许多其它婴儿,并无不同。
她的父亲……有人甚至怀疑,连他的父亲,也可能没有见过她!
父亲怎么可能会没有见过女儿呢?要注意一个十分特殊的情形……林雅儿的母亲,因难产而死。林永兴几乎在接到了女儿诞生消息的同时,就接到了妻子丧生的消息。
由于近五年来,林雅儿奇迹似的商务能力,和她如此神秘的生活方式,她成了许多记者的追索目标,研究她何以会如此神秘的“内幕文章”大受欢迎,所以,一些陈年旧事,也被发掘了出来。
英国有两个专门发掘“内幕新闻”的记者,就花了许多时间,访问了许多人,把林雅儿出世之后几天间的事情,探访明白,写过一篇报导。根据那篇报导中所写,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当林永兴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商务繁忙,未能在医院中陪妻子……医生迎上去,先告诉他噩耗:妻子死了,然后再告诉他:女儿诞生,平安无事。
当时,林永兴这个富豪,只是呆立着。
那两个记者访问的,正是当时把两个消息,一起告诉林永兴的那个医生。
这位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当记者访问他的时候,已经退休了,可是精神还十分好,记忆力也没有衰退,记得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的每一个细节。
“林先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立着。”那个医生说:“我怕他受不起打击,想安慰他几句,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脸色苍白得惊人,汗珠自他整个脸上沁出来,样子骇人之极。
“我连忙吩咐身边的护士,准备如果林先生精神上支持不住的话,就给他准备病房,好让他静养。
“他这样子,大约有一分钟左右。突然,他全身都几乎抽搐了起来,面上的肌肉,抽搐得尤其可怕,双眼之中,射出难以形容的光芒来……我只能说,那是愤怒和恐惧交织的光芒。
“由于我是面对着他的,所以自然而然,我认为他发怒的对象是我,而他也确然有理由向我大发雷霆的。因为林夫人在产前多次检查,一点也没有不正常,虽然是头胎,可是根据我多年妇产科医生的经验,一定是顺产。谁知道胎儿忽然移位,变成了情况最恶劣的难产。这种情形,在医例之中十分罕见,而且原因不明,向外行人,尤其是当事人解释起来,更是困难。一般都会被当事人认作是医生的疏忽,而加以责难,所以,我以为林先生是在对我发怒。
“可是,接下来的变化,却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两个内幕记者特别说明,当老医生说到这里的时候,讶异的神情仍然十分强烈,可知当时发生的意外事件,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老医生继续叙述那当时的情形:“看到林先生的神情这样可怕,我已经准备他向我发作了。可是,突然之间,他一个急速转身……我记得再清楚也没有,由于他满头满脸全是汗珠,所以当他急速转身的时候,那些汗珠一起飞溅开来,我身上、脸上,都沾到了不少。
“当他转过身去之后,他陡然双手一齐伸出,扼住了在他身后一个人的脖子。
“那个人可能是一直在他身后,跟着他进来的,也可能是这时才来的,谁也没有注意他的存在。出了事,林永兴又是大人物,自然人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直到这时,林先生忽然有了这样反常的行动,我才注意到这个人。
“林永兴双手扼住了那人的脖子,扼得如此用力,我几乎听到了那人喉管被捏碎的声音。在一旁的几个护士一起尖叫起来,我也吓呆了,不知如何才好,眼看这个人就快要被林永兴扼死了!
“我算是最早定过神来的一个人,我一面大声叫着,一面伸手,去扳他扼住了那人脖子的双手。我以为一定要非常用力,才能把他的双手扳开来,谁知道,我的手才一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就松了开来。
“这时候,林永兴和那个人之间的神情,我记得再清楚也没有。
“林永兴的双手虽然已松开了,可是仍然离那人的脖子很近,而且,他双手的姿势,也是一望而知,随时可以再一次扼向那人脖子的。他紧紧地盯着那个人,双眼之中,喷射着难以形容的怒火,像是依他的心意,他真的要把那人扼死一样。而那个人呢,却表现得十分镇定,不,简直可以说是出奇地冷静。他的颈际,由于刚才曾被林永兴紧握着,现出了红红的指印,但是他甚至于不用手指去搓揉一下。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林永兴,和林永兴对望着。
“周围的人都不知怎么才好,林永兴又是大人物,也没有人知道,那个被他所扼的人的身分。林永兴不再行凶,大家也都不出声,在那一-间,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样,然后是林永兴陡然叫了起来!
“他的呼叫声,听来如同狼嗥一样,刺耳之极!
“一直到现在,事隔那么多年,林永兴的吼叫声,我还是不能忘记。在这以前,或是在这以后,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一个人,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吼叫声。真正只应该是野兽,才会有这种声音发出来!
“他一面吼叫,一面问了一句话……不错,话一定是责问那个被他扼过脖子的那个人的,而且问的那句话,虽然他的声调变得厉害,听来简直像是在干号,充满了悲愤,但我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他问的那句话是:‘一定要这样?’
“不!我不知道他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直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他冲着那人,问了这样一句话之后,那人立时冷冷地回答:‘这是早就讲好了的!’
“不,我也不知道那人这样回答,是什么意思,一直不知道。那人在这样回答了之后,林永兴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双手垂下,人也站立不稳,一下子倒了下来。我正好在他的身后,立时把他扶住。当我的双手伸入他的腋下,把他身子架好,使他不致跌倒时,我发现他腋下湿透了,全是汗。而那时,他的脸色也灰败之极,身子在发着抖。我向身边的护士说了一种镇静剂的名字,叫她快点去取,可是等到护士取来了针药时,林永兴却已大体恢复了正常。
“他可以自己站着,奇怪的是,刚才,他还在极度的愤怒之中,几乎想把那人活活扼死,可是这时,他却和那人一起,走到走廊的一角。有人想跟上去,都被他大声喝退,我就是被他大声喝退的几个人之中的一个。
“他和那个人,走到角落之后,只看到他们在急速地讲着话,可是声音很低,根本没有人听得到他们两人在讲些什么。
“他们大约讲了三、四分钟左右,林永兴双手抱住了头,又呆立了片刻。在那一段时间中,那人始终只是冷冷地盯住他。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人是他的什么人?这个人和林永兴是什么关系?
“林永兴终于放下了双手,这时,他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向我走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在我面前站了一站,只说了一句话:‘会有人来安排一切的!’不等我对他讲话,他掉转身就走了,这次我注意到,那个人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走了。
“接下来又怎样?接下来没有怎么样,正像他所说,自有人来安排。林夫人的丧事相当风光,富豪之家,办起什么事来都方便得很。
“哦,那个女婴,是的,那个女婴比较特殊。出生第二天,就有人把她抱走了,当然是林家的人,有林永兴亲笔签名的文件,医院没有理由留住不让婴儿离去的。
“什么?女婴离开医院之后到什么地方去了?”老医生摇着头:“记者先生,这个问题我可无法回答,医院中出生的孩子,每天都有好几十个,他们离开了医院之后,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医院是绝对无法知道的。什么?林永兴先生的女儿,现在已成了女船王?那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的情形十分特别而已。”
那两个内幕记者所写的那篇报导,题目是〈神秘的父亲和神秘的女儿〉,再加上一个小副题:“另外再加一个神秘的人物”。
访问那位老医生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请问,林小姐,就是你接生的那个女婴,是什么样子的,你是不是还有印象?”
老医生笑了起来:“年轻人,所有的婴儿,看起来几乎全是一样的!”
真的,所有婴儿,看起来全是差不多的,红红皱皱的皮肤,紧闭着眼睛,没有多大的分别。就算有分别,也无法根据一个婴儿的面貌,推测到长大之后的面貌来。
那两个记者的工作相当认真,他们又找到了当时,二十多年前初生婴儿房的主任护士。主任护士的记忆不是很好,对着好奇的记者茫然道:“不记得了,不记得是什么样的人把婴儿抱走的了!”
于是,在这两位记者的笔下,就出现了“神秘的女儿”这样的名称。因为无论他们如何深入调查,都无法知道这个离开了医院的婴儿,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婴儿,若是失踪的话,尤其是林永兴这样显赫富豪的女儿,应该是会引起轰动的。但是林永兴一点也不追究,旁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林夫人的娘家,几个长辈问过几次。记者也找到了林夫人的一个表舅父,这个亲戚述及了当时的情形:
“阿英(林夫人的名字)难产死了,自然大家都很难过,丧礼举行得十分风光。在丧礼上,没有看到婴孩,永兴说,孩子太小了,不适宜带出来。
“丧礼举行完毕,我们几个亲戚商量着,要看看孩子,派我去说。永兴一听我提起,就一板脸,说:‘孩子就是孩子,有甚么好看的!’虽然他说得不近情理,可是……可是!”这个亲戚的神情有点忸怩:“我们都……要靠永兴在工作、生活上资助,所以也都有点怕他,我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一个时期,我再问起孩子,永兴说,已送到外国去叫人抚养了。从此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是的,应该说,我们亲戚之中,没有人见过这个孩子的。三年后,永兴胡里胡涂失了踪,我们亲戚才又想起孩子来,一打听,才叫玄,根本没有人知道孩子在什么地方。永兴根本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孩子送到哪一个外国去了,只知道是他的一个跟班送走的。那跟班我倒见过两次,阴森森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不知道为什么永兴喜欢他,一刻也离不开他似的。
“是的,永兴本身什么亲戚也没有,不是很清楚,好象他是从一个什么教会主办的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只有母系方面的亲戚,没有父系的亲戚。”
由于调查访问,是在林雅儿主持林氏船务公司业务,重现昔日风光之后进行的,当然也有以下的谈话。发表意见的,仍然是那位林夫人的表舅:
“当然听说了,听说名字是林雅儿?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永兴一失踪,船务公司失了主持,一年不如一年。十七、八年下来,简直是山穷水尽,只剩下一堆废铜烂铁了,只有几个老职员,在苦苦支撑着。忽然听说永兴的女儿出来办事了,又听说,不到三年,已经又和当年差不多了。我们一些亲戚商量着,要去见见永兴的女儿,说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又是公推我去的。
“哼,我一去,见到的全是不相干的人,回答的话全是一样的:‘林总裁一向不见人!’我摆出我的身分来……我是她的表舅公,结果,也没有人买帐,一样不见。后来,才听说她根本甚么人都不见,根本没有人见过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
天底下,本来是不容易有林雅儿这种人的,可是,偏偏就是有。那两个记者和世界著名的七家私家侦探社协议,一定要设法,拍摄到一张林雅儿的照片。可是半年之后,四家侦探社承认失败,放弃了,一年之后另外三家也承认失败,也放弃了。林雅儿不是一个隐士,她主持着一间庞大的航运公司,怎么可能全然不露面呢?
作为一间庞大的航运公司的总裁,实在很难不在人前露面的。但是,很难,并不代表不可以。
林雅儿就做到了这一点。
从她接事的第一日起(她是如何接事的,下面自然会再加详述),公司的职员,就只听到过她的声音。开始听到她声音的,是几个二十多年来苦苦支撑着,苟延残喘的老职工。一直到现在,发展到了超过一千名员工,仍没有人见过她。
和林氏航运有业务来往的人,也没有人见过她,不论地位多高……油运业全盛时期,谁看到阿拉伯的什么王子不低头哈腰,但是林总裁说不见就不见。
现代科学,可以使世界许多处不同地方的人,通过电话系统的操作,如同面对面地开会,自然也可以使人不必露面,就可以进行一切工作。
业务上有关系的人,未曾见过这个林总裁,想起来还可以理解。但是和她生活上有联系的人呢?难道也见不到她?答案是:也见不到她。
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可以不和任何人接触。她住在一幢六十二层高的大楼的顶楼,大厦自五十二层开始起,就是重重的保安设备……几乎连滤过性病毒都过不去,这是一位保安设备专家讲的话。
她难道从来不离开住所吗?当然不,她会到公司去,到她的办公室去。但是她的车子,在两处都有专用电梯直达楼上,她不用自己驾车,而车子的后座和司机位之间,有厚厚的窗帘。她的司机是一位女性,即使是这个女司机,也未曾见过她。这位神秘的女总裁,用种种方法保护自己,不让人家看到她。
不过,那两个内幕记者,还是十分有办法的。从她每天所需要的食物上,可以推测到她十分注重营养,而且食量不大,显然是为了维持体态的美丽。
内幕记者甚至根据她衣着的尺码,可以精确地推测到这个神秘人物的体型……体高五-八-,三围是三十四、二十三、三十四,那是一个标准美女的体型。
对于林雅儿,所知就是那么多。哦,还有一点,即使是通过科学仪器听到的她的声音,专家的意见是,也是经过变音装置故意扭曲了的,不是她原来的声音。至于她原来的声音是怎样的,也没有人知道。
再回过头来,看看林永兴的失踪经过,也可以说是神秘之极。
林永兴这个富豪,喜欢独自驾驶游艇出海。每年至少有一个月或更久的时间,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他在海上,在他的豪华游艇上。在他驾船遨游之际,倒也不是全无音讯的,他会利用船上完善的无线电通讯,和他的下属联络,时间不一定。
那一次,林永兴是从美国迈阿密出发的。一离了港口之后,海岸巡逻队和至少有二十艘以上的游艇,目击他的“永兴号”向西北方向驶去,也就是说,是向着百慕达方面驶去的。谁也不知道他目的地何在,只知道他驶出的方向。
自此之后,一直到“永兴号”再被发现,“永兴号”究竟曾到过什么地方,完全没有人知道。
那一次,“永兴号”在离开港口之后的第五天,船公司的高层人员,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在这五天之中,他们未曾接到林老板的任何电话。
等到第十天头上,还未曾有林永兴的消息……这是十分反常的现象,船公司的高级职员开始焦急。而到了十五天头上,他们派出了三个代表,来到迈阿密,请求当地海岸巡逻队,协助寻找“永兴号”,可是却遭到了礼貌的拒绝。
拒绝的理由十分简单,以“永兴号”的性能、速度而论,已经过去了十五天,船可能已驶到任何地方去了,总不会再在迈阿密海岸巡逻队管辖的水域之内了。
几个高级职员无法可施,只好自己雇了直升机,在附近几百-的水域上空,搜寻“永兴号”的下落。但又过去了十天,一点结果也没有。
而就在那几个高级职员,回到了总公司之后不几天,“永兴号”被发现了。发现“永兴号”的是一艘商船,地点是在距离迈阿密五百-的大西洋中,船上没有人,船上的设备一切完好,只是船上没有人。
林永兴就这样神秘失踪了!
这样一个大人物失踪,自然会展开极隆重的搜寻,搜寻继续了三个月,甚至在发现“永兴号”的地点,做了深水潜水的搜寻……这实在是很滑稽的事,有点像中国的一则寓言“刻舟求剑”。
因为“永兴号”在被发现时,随着海流在海面上漂着,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漂来的。而林永兴显然是在上船的第一天就失踪……证据在以后的调查中,轻而易举地被发现。
在搜寻没有结果之后,自然就是详细的调查。
“永兴号”被拖回了迈阿密,调查小组由各国专家组成。专家之中,包括各方面的专才,有两个专才,是调查失踪者的权威。
在调查报告中,他们提出了十几项人会莫名其妙失踪的理由。总括来说,可以分为自动的或被动的两大类。自动的,是失踪者厌倦了原有的生活,渴望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改名换姓,甚至连容貌也改变,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专家排除了林永兴自动失踪的可能性,因为林永兴事业如日中天,身体健康情况又好。一生之中,唯一的不幸是他的童年,唯一的打击,是三年之前妻子因难产而死。但这种打击,绝不足以使一个充满了事业雄心的人,放弃他的固有生活。
那么,林永兴的失踪,自然是被动失踪了。被动失踪,又可以根据失踪的环境,分为许多种,例如森林失踪、沙漠失踪、海洋失踪……等等。林永兴的失踪,当然归入海洋失踪这一类。
而在海洋上的被动性失踪,原因也多得数不清,例如说:
遇上了海盗。(这一条被否定了,因为船上没有丝毫打斗劫掠的痕迹,所有贵重物品俱在。)
遇上了风浪。(这一条也被否定了,船被发现时,十分完整,丝毫不像受过风浪的袭击。而且,过去一个月的气象纪录,都是风平浪静。)
船的机件……没有故障;食物饮水……丰富无比;突然的急性疾病……没有任何迹象;迷途的心慌意乱……船上的一切仪器操作正常……
所有的失踪原因都被想遍了,包括了林永兴正在甲板上,忽然有一只大乌贼游近,用长大而生满了吸盘的触须,将他卷进了海中等等。
这已是属于另一类失踪范围内的事了。
这一种失踪是“神秘失踪”,人会在突然原因不明的情形之下消失无踪,可以作任何解释,包括被发出绿光的外星人掳走了之类,悉听尊便。
于是,失踪专家指出,失踪地点,是在所谓“神秘的百慕达三角区”之中。这个三角区中的大西洋海域,一向被称为“魔鬼海域”,有过许多宗莫名其妙的失踪事件,包括飞机、轮船,是人人都知道的一个神秘地区。
林永兴的失踪,也可以归入是这许多神秘失踪事件中的一宗,没有原因。或者说,有原因但找不出来。
失踪调查报告,自然以失踪专家的意见为主,但是也有其它专家的意见。一位轮机专家,就不同意那个说法。
这位机械专家,一直是美国方面保养“永兴号”的负责人。“永兴号”在出海前,他监督着注满了燃料,等船被拖回来之后,无论从燃料的剩余方面,或是仪表上的指示,“永兴号”只不过行驶了五十七。这个距离,甚至还不足以从迈阿密驶到大巴哈马岛,根本未曾进入所谓百慕达三角区的魔鬼海域。
另一个侦探人员,则根据“永兴号”上的一切,证明林永兴的失踪,是出海当天就发生的事……日历留在这一天,没有撕下去,消耗的食物饮料极少,不会超过一个人一天的需要量等等,都是十分确凿的证据。
但不管调查报告如何众说纷纭,一种专家有一种专家的意见,有一点倒是全体同意的,那就是他们找不出林永兴失踪的确切原因来。
林永兴一直没有出现,林氏船务公司失了重心,业务日渐不前。别的船务公司乘机落井下石,终于使林氏公司几乎等于破产了。直到林雅儿,这个一直没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的人,突然冒了出来。
一般来说,一个人失踪七年之后,就在法律上被宣布死亡了,林永兴自然也不例外。
公司的几个老职员、林永兴妻子的亲戚都打听过,在林永兴失踪前三年,曾在律师事务所立下了一份遗嘱。所以,当林永兴失踪满七年之后,在那个律师事务所,有一次聚会,希望知道林永兴有什么遗嘱,对公司的业务大权,究竟有什么安排,也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财产等等。
而结果,与会者都大失所望。律师取出了一封林永兴亲笔的函件:
“我在今天预立遗嘱,但遗嘱必须在二十三年之后才能开启,并且交由律师全权处理,任何第三者不得干涉。林永兴”
这封函件的日期,也就是林永兴预立遗嘱的日子,是他女儿诞生的那天,也就是他妻子逝世的那一天。
两个内幕记者,也曾去拜访过那位律师。那位律师述及二十多年前,林永兴到他事务所来的情形。
“下午三时左右,我接到林先生的电话,告诉我他有重要的事要见我,办完手头的事就来,叫我一定要等他。结果,等到晚上八时多他才来。
“那天晚上,本来我还有几个相当重要的约会,但当然比不上和林先生的约会重要,他的船公司是我们的最大主顾。
“八点多,他进来了,神色十分慌张,而且频频回头看,好像是怕什么人跟踪一样。他只是一个人来,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通常他来的时候,总带着一大堆处理各种业务的秘书来。
“什么?一个跟班,样子很阴森的?不,我从来也没有注意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他进来之后,就把我办公室的门关上。其实这时,事务所中的职员早已离开了,我和他讲话,不会有别人听到,可是他还是那么小心。可见他将要和我说的事,是十分机密的。
“他还没有坐下来,就取出了一只文件袋来,是密封了的,对我说:‘这是我自己写的遗嘱,请你替我保管,替我执行。’预立遗嘱,是一种十分普通的情形,我接了过来,一看到是密封的,就道:‘遗嘱上要有律师作见证签名,你封好了,我怎么签名?’
“当时,他现出相当为难的神色来,道:‘你就签在信封上吧。’我一想,那自然是他绝不愿意有人知道遗嘱的内容之故,那也可以的。所以,我立即就在信封的封口上签了字,并且当着他的面,把遗嘱放进了专放绝对秘密文件的保险箱之中。他才吁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取出了手帕抹着汗。
“他抹了一下汗之后,又取出了一封信来。那封信的内容,我当时就看了,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是二十三年,他没有回答。
“我又道:‘林先生,你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二十三年之后,也不过六十多岁。到时百分之九十你还在世,自然也不必我执行遗嘱了。’
“他听了之后,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并没有回答我的话。等我又说了一遍,他才道:‘再说吧!’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拿起电话来,是一个男人找林永兴的,我就把电话递给他。他的手有点发抖,神情也极怪,像是又害怕又无可奈何,我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他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接过了电话之后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这时办公室中十分静,连在一旁的我,也听到了打电话来的人所说的话,那个不知是什么人只说了一句:‘一切是你自己答应的,别想玩什么花样!’
“我听得很清楚,当时心中就十分奇怪,是谁讲话那么没有礼貌,敢对一个亚洲富豪讲这样的话?而林永兴这时,也像是手中所握着的不是电话,是一块烧红了的铁一样,一下子就把电话摔到了桌上。我拿起电话放好,向他望去,他连连摆手,表示没有什么,我自然不便再问,他就走了。
“以后,我又和他见过好多次,他一切都十分正常,而且绝口不提遗嘱的事。后来,他神秘失踪了。
“在他失踪之后七年,一些和他有关系的人,到我的事务所来,要求看他的遗嘱。我就把那封信取出来,把他们打发走了。
“是的,日子过得真快,二十三年,在当时想来,那是一个多么悠长的岁月,可是一下子就过去了。事务所早已有计算机资料储存设备,每一天要处理的事,计算机会自动提醒,林永兴的遗嘱,若不是计算机自动提醒,我早已忘了。一提醒,我想起真是已过了二十三年了,就取出了文件,打开密封的文件袋,取出了他的遗嘱来。遗嘱十分简单,执行起来,也没有什么困难。
“哦,你们问遗嘱的内容?嗯……这……照常理说,我是不应该泄漏的,不过,遗嘱早已向船公司的那几个老职员传达过,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们真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们。
“遗嘱真正的内容,其实只有一句话:‘我全部财产,归我女儿林雅儿所有,请向一切有关人等宣示。’我就把一切有关人员找了来,宣布了遗嘱内容。听了遗嘱的人,神情都十分怪异,我也觉得怪异。因为最主要的一个人物,他的女儿林雅儿非但不在场,而且自她出生之后,根本没有人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什么地方,甚至名字也是第一次公开。我当了一辈子律师,宣读过无数遗嘱,但没有一次比这次更怪的了。
“自然,我宣读的,只是遗嘱中可以公开的一部分。另有一部分,是不能公开的。
“既然不能公开,当然也不能告诉你们,对不起。你们当记者的,真喜欢寻根究柢,好吧,那另一部分,是告诉我林雅儿来的时候的联络暗号。那暗号相当复杂,绝无假冒的可能。
“当天下午,我在离开办公室前,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是一个相当怪的声音……经过变音程序,说出了那个联络暗号,说她就是林雅儿。我是执行任务的人,自然不能不接受她的继承人身分。
“是的,我一直未曾见过这个林雅儿。当天,我就提出要和她会面,可是她却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不想见人。但是她却要求我做不少事,首先,要我通知那几个把船公司支撑着,但现在再也撑不下去的老职员,她从第二天起,就接管船公司的业务。这不成问题,这样一个烂摊子,谁还稀罕?
“不过听说,到现在不过三年工夫,船公司业务,大有可观了。真怪,可能是林永兴当年,另有一笔财产在,林雅儿运用了那笔财产,有钱,自然便易于开拓业务。
“她一直有电话给我,尤其是开始,托我代找房子,要一幢大厦的顶上十层等等。后来,可能有公司职员可供她差遣了,所以就少找我了。
“真的?那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人见过她?只是根据她的衣着,来推测她的体型?她用三十四号胸罩?哈哈,你们探听得真清楚!说起来,她正当妙龄,又有着那么美妙的身材,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可能是脸部有什么缺陷吧!”
那两个内幕记者,和其它企图揭开林雅儿神秘面貌的人,所能做的工作也仅此而已,再努力,也发掘不出什么新的材料来了。连女司机都是停好车离去,等主人进了车,再奉召唤去驾车的,还有什么人可以看到她呢?自然,有人收买女司机、仆人,但所得到的最高情报,无非是三十四号胸罩而已。
叙述故事者忽然把情节岔了开去,岔到了那一双“神秘的父亲和秘神的女儿”身上,是由于洪致生一对原振侠提及了林氏的船务公司,原振侠就想起了种种传奇性的记载之故。
原振侠其实也想了没有多久,而且,有点细节,他在看的时候,由于事不关己,也不是记得很清楚。
当下,他仍是愕然地望着洪致生:“如果你们船公司和船公司之间,有什么业务上的来往,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去办交涉!”
洪致生忙道:“你弄错了,我去寻找海底古城,需要一艘设备十分完善的船。这种合乎需要的船,世上并不多,就算有钱立刻去造,也不是一年半载之间能造好的……”
他说到这里,原振侠已经明白了:“林氏船务公司恰好有一艘?”
洪致生点头:“不是属于船公司的,属于林雅儿私人名下,船名就叫‘雅儿号’。那艘船,我看过它的建造资料,真是怪极了!”
原振侠摊了摊手:“船就是船,有什么怪的?”
洪致生摇头:“一般的游艇,需要装有海底声纳探测设备么?那简直是一艘深海探测船,而且其它设备,也应有尽有!”
原振侠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不定她和你一样,是一个海底寻宝迷,你还是自己亲自出马吧,你们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洪致生有点恼怒,“呸”地一声:“你不去就算了,讲这种话干什么,我,我……我心中的异性……”
他突然转了话头,神情严肃,十分坚决地道:“我心中的异性,就是自称是我的‘守护神’的那位!”
原振侠正在喝着酒,一听得他那样说,一口酒呛住了,不住咳嗽起来。洪致生竟然把幻觉当成真实,单恋起那个虚无飘渺的声音来,这实在有点令人吃惊!
望着他那种认真的神情,原振侠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呆了半晌,只好问:“你是决定去探险的了?”
洪致生叹了一声:“去是总要去的!”
他站起来,准备告辞,原振侠送他出去:“你借船的结果如何,我倒很有兴趣知道,这神秘的林氏父女,的确够神秘。”
洪致生喃喃自语着离去,原振侠听得他在说的是:“今晚她又会对我说什么?她知道我决定不听劝阻,会怎么说?”
原振侠摇了摇头,回到室中之后,真对林永兴和林雅儿的事有了兴趣,就打电话到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勤的小宝图书馆,托他们把有关的资料找出来,等他有空,就可以去取。
他作为医生,又把洪致生的精神状态,作了一下分析,觉得还是有必要劝他去接受检查。早期的精神分裂症,会产生虚幻的想象,比较容易治疗。他想及洪致生的症状……听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声音,而且,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声音。
医生的分析是医生的分析,被医生认为是精神病患者的人,却有他自己的感受。洪致生极其清楚地知道,自己听到的那个声音,绝不是幻觉。
但是,何以用录音机,却不能把这声音记录下来呢?这是不是可以证明,这种声音根本不存在呢?
洪致生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声音是实际的存在。
他驾着车,在离开了原振侠的住所之后不久,就在路边一个静僻的角落,停了下来。
他觉得十分疲倦,停了车子之后,他放低了座位,使自己斜躺着,闭上了眼睛。他的目的,只不过想稍微休息一下,但是不多久,他就进入了半睡眠、半清醒的状态,而且,又和过去那些日子一样,他又听到了那温柔甜腻的声音。
先是一下悠悠的低叹声,单是那一下低叹声,洪致生听了之后,心里就陡地紧了一紧。那下低叹声中,充满了愁肠百结的愁思,也充满了回肠荡气的缠绵。
洪致生闭着眼,心中也不由自主,跟着暗叹了一声。他的口颤动着,但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是在思想上,他却不可遏制地立时发出了问题:怎么啦?宝贝,什么事困扰着你,要发出这样的幽叹?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他的身边,看到他的情形,一定以为他是一个倦极而睡的人。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之中,他甚至没有气力去睁开眼睛来……这种状态,几乎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但是他脑子的活动,却又那么清醒,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一下叹息声,也可以认得出来,那一下叹息声,就是一直在劝他,不要去进行探险的那个女声……这些日子来,他实在已不可克制地爱上了这个女声。
爱上了一个声音?这听来是十分荒诞可笑的,但对洪致生来说,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因为爱情是一种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的感觉,他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以他的知识而论,虽然他不明白那个动听、柔腻,可以把他每一根神经,都当作琴弦一样拨动,奏出生命和爱情交织的乐章来的声音,是从何而来的,但他绝不承认,那是什么幻觉或精神分裂所形成的。
他假设,那是一种什么力量,影响了他脑部专司听觉的那部分,所以才使他听到了那么美妙的声音。而录音机只不过是根据简单的原理来记录声音,怎可以和复杂万分的人脑功用相提并论!
在他心中问了那一个问题之后,又是一下短叹。然后,那个令他神魂颠倒,动听的女声又响起:“你决定了?我的劝告,一直没有用?”
洪致生立即回答:“你再说,你再劝我,我真是渴望听到你的声音,太渴望了!”
那声音听来有点飘忽的黯然:“只是声音是没有意义的,声音所代表的语言,你怎么一点也不注意?”
洪致生有点像撒赖的小孩:“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一定用心听。”
那声音今晚显得特别幽怨,也使听到的人更感到它的可爱:“这些天来,我已讲过多少遍了,我是你的守护神。我一直在劝告你,劝告你别受任何引诱,去进行你所想的海底探险。你已经接受了引诱,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抗拒。”
洪致生立时问道:“为什么呢?”
那声音听来更悦耳:“别问为什么,没有答案。或者说,要知道答案的话,需要付出太高的代价!”
洪致生心中暗暗叫了起来:“我不怕,我不怕付出代价,任何代价我都不惜,只要使我能见到你一下!”
那声音又飘进了洪致生的意识之中:“你的话有点混乱了,那和我没有关系。”
洪致生几乎声嘶力竭了:“怎么没有关系?我爱你,深深爱着你!”
在洪致生心中这样叫了之后,过了好久,一点反应也没有,洪致生焦急无比。然后,声音又来了:“你……爱上了一个声音?”
洪致生急促地回答:“不,是你!”
声音喟然叹着:“我只是一个声音。”
洪致生甚至不由自主,咽着口水:“不,不,声音,是人发出来的。你一定是一个实际的存在,我会尽我一切努力,把你找出来。”
声音像是有一种被人捉弄的恼怒:“算了,我的劝告,今天是最后一次。你不听从我的劝告,记着,那就不要后悔!”
洪致生大是着急:“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
当他叫到第三遍的时候,他是真正张大了口叫出来的,这情形,就像是在梦中大叫,忽然叫出了声来一样,也像通常的情形,一叫出声来,人就会从梦境之中醒过来。这时洪致生的情形也是那样,他陡然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他清楚地记得刚才的对话,所以他显得那么慌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最后一次”,那意味着他再也听不到那声音了!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末日的来临。他双手紧握着拳,汗水涔涔而下,他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不会的,明晚我还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在他的想象之中,那声音,一定是和一个实实在在的“她”联结在一起的,可是这个她,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他却一无所知。
呆了好一会,洪致生知道自己已无法再在车中,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了,他就驾车继续向前驶去,一直到了他的住所。
他居住的所在,大约是人类可以享受到的最大的舒适了。他先大口喝了几口酒,然后,在床上躺了下来。任何人在睡着之前,总有一个短暂的朦胧时期,这一晚,在快要睡着之前,洪致生也不例外。可是,那个声音,他渴望听到的声音没有再来。
那天晚上,洪致生为了等那声音再次出现,硬生生地令快要进入睡眠状态的自己清醒过来,在七、八次之后,天也亮了。那是令他沮丧而又失望的一个漫漫长夜,他甚至跪下来祈求:“不要是最后一次!不要是最后一次!”
他将希望寄托在第二晚,可是,第二晚的情形完全一样。
接下来,亦是同样的,在焦急的渴望之中,他度过极度失望的第三晚。
三天之后,当原振侠又和洪致生见面之际,原振侠的吃惊程度,真是难以形容。
当他应着门铃,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一个人……头发凌乱,满面胡子,双眼深陷,脸上几乎一点血色也没有,身子在微微发颤,双眼之中,流露着绝望的神色,他根本认不出那是什么人来。
非但如此,洪致生开了口,原振侠也没有认出他的声音。洪致生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涂了漆一样:“让我进来,她……她再也没有对我讲任何话……我永远失去她了,我……我……”
他讲到这里,双手紧抓住原振侠的衣襟,发出了绝望的叫声:“我怕!”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失声道:“是你!”
他半拖半扶着失魂落魄的洪致生进来,让他坐下。虽然洪致生已是一身酒气,但原振侠还是递了一杯酒给他。洪致生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就开始讲述那天晚上他离去后,直到如今他的遭遇。
讲完之后,他仰着头无助地问:“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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