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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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姚晶当然也看到这一点。新文报只此一家,他身为总经理,离开我还是离开他家,选择是很明显的。石奇一个筋斗打到我面前,全身似有用不尽的精力,这个一半孩子一半野兽的奇异动物,不摸他的顺毛,他会吃人的。等足一小时,他打过电话到寓所,佣人把我们名字回过去,他约我们第二天见面,打发我们回去。这样的控诉是很严重的,我马上噤声。劳苦担重担的人希望在他那里得到安息。我即时省悟看在别人眼中,这何尝不是两男为一女争风。“会吗?”编姐很怀疑。“人心?人心早偏到胳肋底下去了。”她说,“我弟有两个女儿,大的似明星女,二女似小丑鸭,他有一次说两个孩子俊丑差那么远。”“他不肯见我们,那是没有用的,”我用很卑鄙的手法,“朱先生,请你告诉他一声,我们必要时会得在他家门守上几日几夜,请代我们向他保证,我们绝不会把他所说当新闻写出来。”哗,教训是一套一套的。“我不知道。”他怔怔地看我,“姚晶也时常这么说我。”“我们不知道。”“你们不会在我这里再得到什么。”“你是头一号危险人物。”这个人的情绪一时一样,瞬息万变,谁同他在一起谁没有好日子过,真不明白为何王玉对他恋恋不舍。到最后失望次数太多太多,只好自爱,真可怜。“故意”问起。为何要故意问起。是有心挖她疮疤,还是特地要出她洋相。但是第二天再去的时候,佣人不肯开门,我们中了调虎离山计。“她怎会不把财产留给女儿?”我问。我嘲笑自己,在街上踯躅,脚上一双高跟鞋又紧了些,更觉祸不单行。她前夫却没有提出抗议,为什么?“你看你身上多脏。”我说。我伸个懒腰。“不,”编姐说,“我工作已去,无牵无挂,非要正正式式做一次好记者,把所有的底细寻出来不可,可喜这是宗不涉及政治或是商业秘密的事件,否则大为棘手,甚至有生命危险。”无论如何,这位马先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因为他守口如瓶,如果他也像此间一些轻薄的男人般,占了便宜得着甜点,还到处去大叫大唱,姚晶会怎么样?我用手指抹去眼泪,但它慢慢地不听指挥地沁出。众人为之哗然。我开了录音机。与她们谈完话,开着来细听录音带,内容很杂。赵月娥:“饭不能白吃,梁小姐,徐小姐,怎么,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我凝视他半晌,百感交集,叹一口气。说时迟那时快,石奇面孔上莫名其妙,已经着了一记,他忍无可忍,向寿林挥出一拳,寿林不折不扣是个读书人,几曾识干戈,立刻倒退数步,撞在一位盛装的太太身上,打翻人家手中的鸡尾酒。“在想一切不如意的事。”“他有什么好,不过多读几年书。”石奇忽然很忧郁。这算不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的男人都为她沉默如金,连小小的石奇在内,皆为她守秘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才华。我认得一个其垮无比的女人,但是她那一手字!秀美兼豪爽,瞧着都舒服。谁还敢看谁人不起?我不待他下逐客令,站起来告辞。他不会再说什么。太迟了。“醉蟹。你男友为什么不进来?”他怔住,随即失笑。“不跟你说。”“为了这么一点小事?”编姐失笑。他又问:“姚晶是不是有女儿?”“姚晶的女儿……”她俩不断沉吟。“她在什么地方?”“我认为他是知道的,这足以解释后期他对她冷淡的原因。”“将来谁写姚晶的故事?”我说。“不再有消息了。”老女佣又捧着一碟子灰白灰白的菜出来,一股强烈的臭味传过来,能把人熏死!“我们这种人,还吃饭如厕呢。”我莞尔。“证九九藏书实是有。”“咦,噫!但是姚晶从来没有办过离婚手续。”编姐大大惊异。这件事做妥之后,我放下一块大石。“与你没有关系的事,知道那么多干嘛?”朱老问。他拒绝进城来,我央求再三,又答应去接,他仍然不肯出山,我只好亲自造访。“这又是为什么?”老先生不原谅我们,“他是个正当生意人,你们何必去骚扰他。”他对我们的神色有点厌恶,“别人为了二十年前的旧事来打击你的生活,你又如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一代年轻人只有私欲。”“是”其中夹杂着不少“月娥,快吃,凉了就显油腻”与“喂,灌汤饺,这里”之类的废话。我吓一大跳,“别这样,别这样!”“这对我不重要,我何必要问?”他很直率地说。“姚晶有没有去看过她?”很令人惆怅,以前有一度,咱们也有颇浓的情意,该趁那时候,加些面粉,冲厚些,不至于弄得现在这样。赵怡芬忽然说了非常发人深省的一句话:“心中有秘密,不说出来,知道秘密何用?”“孩子更加与你们无关,为什么不让她好好过日子?”那女孩子,十七八岁了。真惊人,这么能吃,胃口太好的人一向给我一种凉血麻木的感觉,近年来抬头都只见远忧近患,简直已经没有吃得下的人,她们两姊妹倒是奇迹。“来,我们先去三顾草庐,别忘记朱老先生。”“姚晶的丈夫。”“你可以相信我。”这小老头。无名的眼泪最痛苦,心底积聚的委屈,平时被笑的面具遮盖,在适当时候一触即发。“谁领养了这个孩子?”“怎么会!”我说。他走开。他饭桌上放着一碟子奇怪的佐菜,一块黑黑灰灰,有许多脚,是海产,有腥臭味的东西。石奇面孔上露出很向往的神色来,“不知她长得可像姚晶?”“为什么?”“不过?书是很难读的。”我摇摇头。“你这个人。”我想一想,“或许张煦不介意,但是很明显,他家人很不满意。”对方是公司里最高位子的一位主管,长得并不像电影明星,因为从来不认为男人需要靠一张面孔或一副身材取胜。他仪表高贵、智慧、学问好、有急才、肯承担责任,才干自内心透出,使他成为一个最漂亮的男人。“胡说,有机会才不难。”石奇说。“她以前结过婚?”编姐几乎打破杯子。“马,姓马,他叫马东生。”“谢谢你们,”编姐说,“多谢你们的资料。”他也不赶我走,两人对着三分钟,我讪讪地,他大方地,然后我就告辞。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问她们,“为什么说这么多给我们听?”我说:“我想见姚晶的孩子。”他刚自家门出来,家住在九龙塘,是那种改建的三层颇具规模的洋房,正在登上一部柯士甸。车子有十年历史,他身上的西装也有十年历史。我正颜说:“你不该把姚晶的秘密到处乱说。”我与编姐的结论是,她们不喜欢姚晶。我把石奇叫出来做司机,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人们对于闪光灯特别敏感,立刻知道有人在拍照,如不用闪光灯,按多少张都无所谓。不知内情的人,真会以为他对我非同小可。“怎么了?”“多少年之前?”我用手掩着双眼,躺在沙发上,感到手上润湿。我哭了么,为着什么?谁叫我对不相干的人抱有希望。这对姚晶来说是不够的,她要一个有资格知道。有资格宽恕的男人真正地原谅她,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现在不知道已经迟了。”我讽刺他。“你去纽约找张煦,我去找马东生。”“找到晶的女儿没有,我想见她。”他说。我们把这一段录音对白听了又听,听了又听。“省点事吧。”我苦笑。我很爽快地说:“这我知道http://我说:“我们一定要把那女孩子挖出来?”姚晶那时大概只有十多岁,她还没有进电影界。“共结了两次。”我自梦中惊醒,笑起来。石奇并不是宽宏大量,他是没有耐心知道姚晶的过去。第二天我积极地约见朱老先生。编姐还在努力操作,我不好意思打扰她,忽然希望有支香烟。我一转头,是寿林。姚晶真的有女儿,又一次被证实。“我们已找到马东生。”我说。寿林推开我,指着石奇,“离开我的未婚妻。”我们立刻知道毛病在什么地方。我俩太过大意,暴露了身份,马东生立刻知道我们是为姚晶而来,警惕十分。我忍不住问:“你可知道姚晶的真名字是什么?”“约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不,我一定要查出为何她要把遗产交给我。”“姚晶的女儿……”“臭豆腐蒸毛豆子。”老头子如获至宝般伸筷子下去。拍戏是她与他分手之后的事。没想到这个秘密维持得那么好,那么久。这更激怒了他,他拉起我,“我们立刻走。”“他一直做成衣外销的生意。”他一震。“嘎?”他又得意地笑了,一边擦鼻子。说得太好了。我们去得很及时,朱家大小十余口,已办好移民手续,日内就要动身,看到我俩,朱老很是诧异。“是个中年人。”“张家又为何因这种小事而跟姚晶过不去?”他喃喃说:“如果不是有通告,我就不会放你回家。”“找到她也不让她见你。”我很惆怅,只得低头疾书,两个人在纸上沙沙沙,如昆虫在树叶上爬动,笔下一发不可收拾,待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看钟。已经是晚饭时间,而且腰酸背痛。我又拿起马东生先生的照片细看。“你也没问?”实在太渴望知道。是二流子?阿飞?当时两个人都十五二十?他骗她?对她不住?我带着眼泪笑,笑是真的,泪亦是真的。“那年她自上海出来没多久……孩子约十七八岁吧。”“你是一定知道的,姚晶可有一个女儿?”我双手插在袋里,“不稀奇,每个女人都有母性。”“别做梦。”“因为偏心。”连咖啡都没喝一杯,更不用说手拉手之类的接触。孩子也是在姚晶进人艺林电影公司训练班之前生下的。我们不明白的是,照马东生的经济情况看来,他能够负责这孩子的生活有余,为什么女儿会过继给别人?“星期日中午。”她说了一个地点,那是最旺的中国茶楼,水泄不通的一个地方,噪音分贝强到会影响耳膜安全,记者生涯不容易。他一见到我,立刻丢下身边的人走过来。意思是我们前门怕贼,后门怕鬼,处处自爱,根本不能放胆去爱。我们是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班把房门一关,扭开电视,又是一天,当然不觉得生活有何痛苦繁复之处。“得了。”我轻轻按住他的手。人际关系千丝万缕,哪里有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故事。寿林摇摇头,“没有意思,她又不是没有亲人。”“……姚晶的女儿?”至今我仍记得他办公室的间隔,每早晨光下他宽大的桌子,他身上整洁不显眼的西服。“父亲是谁?”“不需要。”朱先生很简单地答。“为什么不睬我?”他声音低沉,带三分嗔怪,又一分撒娇。要是死在他怀中,由他办身后事,由他担当一切,想着往往会不自觉红了双眼。这何尝不是至高至深至大的寂寞。“别去想它,想下去简直会死。来,去吃饭,去跳舞,去玩,胡胡混混又一日,来。”在一个意外的场合,我碰到石奇。只有上主才会原谅罪人。“一出世就过继给人了。”赵月娥说。我也得先找到答案再说。“送我回家吧。”我说。“你的意思是,孩子并不是在姚晶身边。”“不要再问,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99lib?“我不愿再提她的伤心事。”他守口如瓶。那时年纪小,比现在大胆。往往什么事都没有,就跑去他办公室,靠着门框,双手反剪在背后,如个小学生,只笑说:“你好吗?”又没有下文。我忍不住笑。坐他的车子真能满足虚荣心,他的驾驶技术完全是职业性的,大街小巷,无远弗届,只要你说得出,他就去得到,车程比平日省下一半。“日子久了也不再尝试,只写一些小品,三五百字,日日清。”编姐说。当然,不必替姚晶担心,应付她们这样的人,姚晶的演技绰绰有余,谁也别想在她面孔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他长得像一个江北裁缝,胸凹进去,背凸出来,微驼的身型,已经畸形的脊椎,上了年纪,缺少运动的中老年人都如此。不过马东生先生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没有英俊过,说不定也就是现在这样子。“你现在也有机会呀,赚那么多钱,大把小大学肯收你,”我讪笑,“干嘛不去?”“佐子,佐子。”我冲口而出:“我对你失望。”我出来时看见石奇与邻家的狗玩得很疯,在草地上打滚。“别调虎离山,咱们俩永不分离,一齐找马东生,见完马东生后找张煦。”我们像是得到所罗门王的宝藏地图,一直追下去,不肯放手。编姐白我一眼,“她不会说话,朱先生,你不要怪她。”我早吃过,故此捧着杯茶陪他。石奇没进来,他在外头等我。“读书也讲种子的。”我无端给他骂一顿,觉得闷。我们赶到的时候,朱老先生正在吃午饭。“你仿佛很喜欢他。”他问:“你们还在做姚晶的新闻?”我放开他,摊开双臂,大声说:“瞧,看看这位明尼苏达州立大学的新闻系博士,看看!”赵怡芬出场:“来一碟子肉丝炒面,面炒焦些,这里的厨房是不错的。月娥,你不是喜欢炒腰子吗?再加拼盘,吃些点心,也差不多了。”办好一切手续,我说出要求,反正那孩子没名没姓,为纪念姚晶,名中带个晶字。“这是什么?”我好奇。是以到后期张煦住纽约,姚晶住香港,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就是因为其中夹杂牵涉的人太广。“不要理我。”我看整件事要静一静才能再把他交出来,穷逼一只惊弓之鸟,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好处。什么每个孩子都是安琪儿,到过孤儿院病房就可以明白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资格做小天使的。轮到石奇以为他要对我不利,用空手道姿势向寿林的手臂切下去。“有什么事?”石奇拉着我,关心地问。我立刻发觉寿林塌我的台,便懊恼地说:“寿林,你别这样幼稚。”幸亏我们已有电话号码,但打来打去,佣人只说马先生人不在香港。都在酒后。这孩子过继给谁?情况可好?今年多大岁数?漂亮否?姚晶跟什么人生下她?她是否住在这城里?十万个问题纷沓而至。茶居吵得要扯直喉咙讲话,句句都叫出来。我对牢他们吹一下响亮的唿哨,人与狗都站起来,竖起耳朵。年前再婚的女友参加新翁姑的晚宴,碰巧是母亲节,那婆婆向我女友说:“你也是母亲,祝你母亲节快乐。”我连忙打哈哈,“你怎么也来了,这个酒会一定发出七千张帖子。”“我不知道。他们有他们的苦处,有点名望的老家族,恐怕人面很广,媳妇有这种历史,叫亲友在背后议论纷纷,大概是难堪的。”“我怎么样?”他很焦急,仿佛怕我曲解他。“是正式注册结婚?”我勉强地笑道:“朱先生把我们说得像蝗虫似的。”“后来她再也没提起过。”“人家十年辛苦非寻常。”“因为你可爱呀,那还不够?”他也很会说话。我听见寿林喃喃道:“我们的爱心,实在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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