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顿悟的境界(2 / 2)
我十分肯定地点头。
布平苦笑:“一块大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力?”
我盯着他:“你还记得你问的那个问题吗?一只瓶子当有人看着的时候是一只瓶子,当没有人看着它的时候,是甚么?”
布平怔了一怔,喃喃地道:“这块大石,会……会是甚么呢?”
我重重一脚,踢在那块大石上,不管它是灵界的使者还是甚么:“现在还不知道,就是要弄明白,它究竟是甚么。”
布平苦笑:“你这样子,就能弄明白了?”
我不理会他,双手按在石上,用力向前推了一下,这么重的一块大石,我自然无法推得动,我闷哼着:“把你弄下山去,交给专门的化验所,把你一块一块切下来,慢慢研究,总可以研究出来的。”
可能是由于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看起来十分可怖,所以布平也变得极吃惊,他失声道:“你干甚么?听你讲的话,像是在威胁一个有听觉的生命。”
我怔了一怔,不错,当我那样说的时候,我真是把那块大石当作有生命,不然,出言威胁一块大石,又有甚么作用?
我的思绪仍然相当紊乱,挥着手:“我们要撇开一切神秘的宗教色彩,先来肯定一些事,一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布平像是呻吟似地:“不必再重复了吧?我们全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我同意:“从已发生的事来看,这块大石头算它是一块石头吧,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使人消失。”
布平不同意,他迟疑了一下:“不……不是消失……是使人到一个不知甚么地方去。”
我不和他去咬文嚼字:“恩吉说,他似乎曾接到过白素和贡云大师传来的信息,他们能去的地方,我们也能去,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通过甚么方法,才能使这块石头发挥它的神秘力量。”
布平想了一想:“贡云大师、那摇铃的大师、李一心、白素,他们也全不知道。”
布平的话,给了我极大的启示:“对,他们开始的时候,全不知道,但是后来,他们全懂了,而且,达到了目的,我们看来要学他们的做法……”
布平的声音转来像呻吟:“对着这块大石静坐?”
我瞪了他一眼:“你还有更好的提议?”
布平苦笑了一下:“如果要这样的话,那我看,我们闭上眼睛,会好得多。”
我仍然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他作了一个手势:“还是那个问题,如果不看它的时候,不知道它是甚么,不看它,或许更方便它发出神秘的力量,贡云大师是一个瞎子,就最先感到它发出的信息。”
我吸了一口气,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合理解释,布平的话,听来有点滑稽,但又何尝不可以是事实?
所以,我表示同意,我们一起闭上眼睛,我采取了一种瑜珈术中的坐式,这种坐式,可以使人长期维持不动,而不会感到不适。
同时,我开始摒除杂念,先全神贯注于一个想法,然后,再未达到甚么都不想的境界。
我先集中精神去想的一件事是:现在,我和布平都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看着那块大石了,现在,这块大石,究竟是甚么呢?以甚么样的形态在我们的面前呢?
我这样想,由于这是一个十分无聊枯燥的问题,也不会有答案,想着想着,就会没有兴趣想下去,从而可以达到甚么也不想的目的。
可是,我却大错而特错了。
一开始集中精神想这个问题,我就发现,如果照问题的假设想下去,答案简直无穷无尽,这块大石,在没有人看着它的时候,可能是任何东西、任何形状,而我根本无法知道。
它可能已变成了一个狰狞的怪物,可能变成了一尊菩萨,可能是……
不到三分钟,我已忍不住闷嫘模陡然之间,睁开眼来,看上一看:当然,大石还是大石。
我看到布平坐着,闭着眼,神态十分平静,显然他集中意志的能力比我强。我感到有点脸红,连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闭上眼睛。
这一次,我不再去想原先的问题,只是想甚么也不想。可是不到一分钟,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整件事情的各种疑问,纷至沓来。
我想了一桩又一桩,全然无法集中精神。我自以为已经过了很久,忍不住又睁开眼来,却原来只过了半小时。
布平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我叹了一声,心想这一辈子,要我做一个静修的高僧,大概是十分困难。静思和我的性格,全然不合,我是不是可以用别的方法呢?
变换了一下姿势,我突然想到,这块大石,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它突然出现,而且会传达信息。理论上来说,它如果会传达信息,当然,也可以接受信息。我何必甚么都不想?我可以集中我的精神,向它发出我的信息。
如果我的脑部活动,集中力量,发出信息,可以令它接收到,那比坐在那里不动,等着接收它的信息,要好得多、主动得多了。
我再度闭上眼睛,先缓缓地运着气,然后,集中精神,不断地重复同样的思索:“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知道你是甚么,只知道你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你能不能在我身上,展示你这种神秘的力量?”
任何人都可以有这样的经验:当你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很容易令人疲倦。
这时我真的感到相当疲倦,连日来的奔波,各种怪异现象,要苦苦思索,这都使人感到疲乏。所以,没有多久,我已经处于一种昏然欲睡的状态。我还是不断重复着同一念头,昏然之感,越来越甚,几乎已进入睡眠状态,身体疲倦到了根本不想再有任何挪动。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我不单是在送出信息,同时也在接收着信息。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在快要入睡之前的一刹那,我感到有人在说着话这种形容是不贴切的,我只是蒙蒙胧胧地感到,我接收到了一个信息很抱歉,这样形容了,好像等于没有形容,但事实又的确如此。
我收到的信息,使我感到我发出的信息已被接纳,可是又不是甚么语言上的回答,只是在突然之间,使我有了这样的感觉。
我甚至没有因此而感到震动本来,我应该震动,因为就在那一霎间,我明白了恩吉喇嘛说过的,他和许多上师,“感到了信息”是怎么一回事。就是那种不可捉摸、无法形容、无法表达,但是又确实感到有信息被自己脑子接收了的那种感觉。
我心头闪过一丝喜悦,或者也不应该这样说,当时我的感受,就像是一直处于浓黑之中,但忽然之间,有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微弱的光芒。这种光芒,甚至不存在,但是却让我感到了。
在那一霎间,我明白了许多高僧,在修为多年之后的“顿悟”,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了为甚么那么多高僧,在顿悟之后,都无法用的语言和文字,把自己悟的过程描述下来。
因为那种感觉,根本超乎文字和语言之上,只有身受者可以知道,而且,即使是身受者,在感觉上也还是一样虚无缥缈、不可捉摸。
有了这种感觉之后,我猜想,可能连百分之一秒都不到,就已经进入了昏睡状态,我只记得,自己的思念,还曾努力挣扎了一下,希望把那种感觉,变得略为实在一点。
可是我未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昏睡。也就是说,我的脑部活动,暂时停顿。
在那种状态之下,我自然不知道经过了多久,而当我又有了知觉之后,我脑部活动一开始,就立时想去捕捉那一霎间、灵光一闪般的感觉,可是却没有结果。我不敢睁开眼来,也不敢动,只是不断地再重复着那意念。
又过了相当久,我陡然之间,又捕捉到了那种感受,使我感到,我不必再重复甚么了。
我怔了一怔,根本没有办法去确定发生了甚么事,思绪在一刹那之间,变得十分紊乱,我知道,无法再在短时间内集中精神,也就是说,我又失败了。
我只好暗叹了一声,睁开眼来。
一睁开眼来,我呆住了!惊呆之余,还以为自己开眼太久了,猝然睁开,眼睛不能适应突然的变化,所以才产生了错觉。所以我立时又闭上了眼睛一会,再睁开来。
这一次,我可以肯定,我所看到的,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同时,我也可以肯定,就在我刚才的静坐、昏睡过程之中,发生了一些极其奇妙的事。
我看到我自己,根本已不是在禅房之中,甚至,不是在桑伯奇喇嘛庙之中。
我的身子被挪动过!现在,我是在……在……很难确定在甚么地方,在一座山上,那不会错,因为四周围全是嶙峋的岩石我初步弄清楚了处身的环境,身上不由自主冒着冷汗:我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我坐在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突出怪石嶙峋的峭壁,面对深不可测的悬崖,向下看去,也不是有甚么云雾遮隔,可就是氤氤氲氲,模模糊糊的一片灰色,视程不会超过二十公尺。
向上看去,情形也是一样,向左右看去,只要是有石块的地方,倒还可以看得清楚,看出去,全是石块。我存身的石块相当小,刚才要是不小心挪动一下身子,就有可能直摔下去!
我勉力镇定心神,先把身子向后移了移,背靠峭壁,然后,才慢慢站起身来。
从睁开眼来开始,我就不断地在问自己:我到了甚么地方?我到了甚么地方?
一面问着自己,一面我陡然想到,我不在禅房中。是不是我和曾在禅房中消失了的人一样,也已经消失了呢?
曾经多次设想,消失了的人,到了另一个境界,恩吉喇嘛坚持,那另一个境界就是“灵界”,那么,我现在,身在灵界?
看来,我是在一座十分险峻的山中,除了石头之外,甚么也看不到,“灵界”就是这样子的?
突然之间,发觉了自己的处境,竟是这样怪异,思绪上的紊乱,自然难免。我至少在一分钟之后,才使自己镇定了下来。
这时,我想到:布平呢?他是不是也来了,还是留在禅房之中?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叫了起来:“布平!布平!”
在这样的山头上,大声叫喊,应该有回声。可是非但没有回声,连我的声音,也像是不知道被甚么东西压住了,传不出去。至少,我感到不能传得太远。我得不到回答,又想到我一直停留在这块突出的石头上,不是办法,一阵较为强劲的风吹过来,也可以把我自大石上次下来,至少要使自己处身于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所以,背贴着峭壁,打横移动着,希望能到达一处比较平坦之处。
我移动得十分小心,我打横伸出脚去,离开了那块突出的石头,踏向峭壁上另一块石头,陡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天,卫斯理,你一点攀山的经验都没有,拜托你别动!”
我一听就听出,那是布平的声音。刹那之间,心中高兴之极,再也没有比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根本不知道是甚么的环境中,陡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我连忙循声看去,一看之下,我不禁“嗖”地吸了一口凉气。
我看到了布平,布平的处境,比我更糟糕。
他在我的右上方,离我相当近,我还算是双脚踏在石块上,可是他,却双脚悬空。只靠着双手,抓住了在峭壁上突出不超过十公分的石角,在支持着整个身子。
他处境如此恶劣,而他还要警告我别动。我看到了这种情形,甚至于不敢大声叫他。唯恐声音大了,会把他震跌下去,我只是呻吟般地道:“布平,你,你……”
他像是完全没听到我在说甚么,只是道:“卫斯理,你别动,等我来。”
我苦笑:等你来?你半身吊在空中,等你来?
一面想着,一面我迅速在想,如何才可以使布平脱离目前的困境。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我却真的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地看着布平,同时承认了,他的而且确,是最优秀的攀山家。
他开始移动,双手只凭着手指的力量,慢慢移动着,整个人就像是贴在峭壁上的一只壁虎。
没有多久,他就来到了我的正上方,低头向下看,神情十分紧张。
他道:“你听着,每一步都照我去做,抓紧我抓过的石角,把脚踏在我踏过的地方,绝对不要自作聪明,跟着我向上攀去。”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骂了一句:“他妈的,这是甚么山?我怎么从来也没有到过?”
我苦笑了一下,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他讨论这座山,是不是就是灵界,当然不合时宜,所以我只是照他的吩咐,向上攀去。
那高耸的峭壁,像是没有尽头,我一直抬头向上,注意着布平的每一个行动,完全照着去做,好久,我看到布平的身子,陡然不见了。那显然表示他已经攀上了一个石坪,我忙也抓住了石角,腾身而上。身子翻上了一个相当大而平整的石坪。
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一阵掌声,说出来,或许没有人会相信,即使我只是听到了掌声,可是我也能辨出,那是谁发出来的,那是白素在鼓掌。
我连忙站直了身子,果然是白素在鼓掌,白素站在石坪上,样子看来相当悠闲,布平也站直了身子,神情却十分迷惑。
白素一面拍着手,一面道:“布先生,你真不愧是一流的攀山家。”刹那之间,我脑中乱成了一团,只想到了一点:白素在禅房消失,现在,她出现在我的眼前,那当然表示,我也在禅房中消失了,和她到了同一个地方。在这样的情形下,最逼切的问题,自然就是先弄明白这是甚么地方!
所以,我疾声问:“我们在甚么地方?”
白素望着我:“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之中。”
我立即大声道:“胡说。”
我很少对白素的话,采取这种断然的否定态度,但是她这样回答我,说我们现在在贡云大师的禅房,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白素只是摇了摇头,我还想再说甚么,布平已然道:“卫斯理,你一大毛病,就是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想也不想,就取否定的态度。”
布平的话,令得我相当冒火,我冷笑道:“你也以为我们在贡云大师的禅房?”
布平指着白素:“我不知道,但是她比我们先来,她既然这样说,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咕哝了一句:“道理,有甚么道理?谁都看得到,我们在一座高山上。”
白素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高山又在哪里?”
我怔了一怔,这算是甚么问题?我的反应相当快:“高山耸立在大地上。”
白素又问:“大地又在何处?”
我想也没有想:“除非我们已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不然,大地就是在地球上。”
白素的声音变得相当低沉,再问:“要是另一个星球,落到了地球之上呢?”
白素的问题之中,大有机锋在,我自问答得又快又好,可是白素的这一个问题,我却弄不明白,呆了一下,才道:“不论怎样,我们不会是在贡云大师的禅房之中。”
白素神态悠然:“我们太渺小了,渺小到了看不到自己身在何处。”
我有点啼笑皆非:“别打哑谜了,我们究竟在甚么地方?”
白素笑着:“不是打哑谜,是真的,我们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贡云大师的禅房。”
我“呵呵呵”地干笑了三下:“请你作进一步的解释,女大师。”
白素吸了一口气:“先到里面去坐坐再说。”
她说着,伸手指向前,循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可以看到那里有一个山洞,我心中充满了疑惑,把白素曾说过的话,从头至尾,想了一遍,仍然一点也不明白。
但不论甚么地方,又见到白素,和她在一起,这总令人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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