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海文道:“是的,像兔子一样蹲着。”
我转过身,撩起了帐幕的一角,看到了丘伦。他真的像兔子一样蹲着。
我叫道:“丘伦。”
我这一叫,丘伦就抬起头来,他的神情极茫然,这种神情,我绝不陌生,曾咬了我一口的那个人,就是这样的神情,那分明是一个白痴的神情,难道丘伦也患了“间歇性痴呆症”?
海文在我的身后,道:“他怎么啦?”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可是你看他的脸色,多么苍白,他像是被人不见天日地囚禁了好久一样。”
海文失声道:“如果他——失踪就被囚禁,那有好几年了,丘伦。”
海文叫着,可是丘伦没有反应,我向丘伦伸出手去,他仍然蹲着,直到我的手,碰到了他的手,他才握往了我的手,那情形,就像丘伦是个婴儿一样,而且还是初出生的婴儿。
初出生的婴儿的反应。就是这样子的,当你向他伸手出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反应,但是当他的手碰到一些东西的时候,他就会自然而然,用自己的手,对碰到的东西抓紧。
丘伦抓住了我的手,我用力一拉,丘伦被我拉得站了起来。他仍然抓着我的手,我手向下垂,他又要向下蹲下去,看来,他对自己身子的动作,全然不能控制。
我轻轻分开了他的手指,让他仍然蹲着,转过身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的情形十分怪。”
海文道,“要不要送他到医院去?”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道:“他就是从医院之中逃出来的。”
海文忙道:“我是说……别家医院。”
我的思绪紊乱,想了一想,才道:“先别让那三个人发现,我看等天黑了再带走他。”
海文点头,表示同意。
我防备那三个人去而复还,和海文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将半塌的营帐支了起来,又在营帐前的空地上,生着了一堆篝火。
果然,一小时之后,那三个人和轻便车又来了,三个人的神情都十分焦急,一个人直趋前来,道:“你们肯定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
我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道:“如果见过,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人道:“这个男子是一个神经病患者,发作起来,十分危险,要是你发现了他,请立即通知医院,你会得到一笔奖金。”
我道:“既然是危险人物,怎么会让他离开医院的?”
那人生气地道:“意外!任何完善的事,都会有意外发生的。”
他说着,悻然踢开一块石头,转过身,又上车驶走了。看这三个人焦急的神情,可以肯定,丘伦逃出了医院,对他们来说,一定是一桩极其严重的事,那我就要更加小心,不被他们发现,将丘伦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再说。”
在轻便车驶走之后,我们仍然不走,等候天黑,在等待之中,天黑得特别慢,好几次,听到了一些声音,我们就以为是轻便车又回来了,但是一直等到天黑,那三个人都没有再出现。
天黑之后,我们将丘伦自营帐中扶了出来,丘伦的样子,完全像是木头人一样,不论和他讲什么话,做什么动作,他都木然毫无反应,但是如果拉着他向前奔,他却可以奔跑得很快。我已经对他,进行了好几小时的观察,可以肯定,他的身体十分健康,但是他的智力,却好像完全消失了。
丘伦是从那家医院中逃出来的,那已是毫无疑问的事,医院为什么要禁固丘伦?自然有古怪。我本来就是一直肯定那医院中有古怪,只不过查不出因由来,如今有丘伦在,我就可以正式对付那家医院了。
所以,在带着丘伦离开林子,走到车子旁去时,我极其小心,准备随时发生意外,设法应付。
那一段路,大约二十分钟路,在天黑之后,四周围静得出奇,我们顺利地来到了车子旁边。当我们准备上车时,海文间道:“将他载到哪里去?我看他实在需要一个医生。”
我道:“先带他回酒店再说。”
海文对我的提议,好像并不十分热衷,我又道:“我有一个朋友在酒店,他对丘伦的遭遇,或许有他的看法。”
海文点着头,打开车门,我先坐上了驾驶位,示意海文带着丘伦,坐到后面去,在我作这样的动作之际,我半转过身去,当我一转过身时,我就呆住了。
在车子的后面,早有三个人坐着,其中一个,正是杜良医生。
另一个,瘦而尖削的脸,十分阴沉有神的眼睛,我也不陌生,就是去求见陶启泉,自称是巴纳德医生的私人代表的罗克。
还有一个人,身形十分高大,这时已打开了车子后面的门,跨了出去,在他的手中,有着一柄枪,枪口正对准了海文。
杜良医生叹了一声,道:“多管闲事,真是对健康十分不利的。”
我吸了一口气,道:“好,杀人怪医的真相,快要大白了。”
杜良的样子,看来像是觉得我的话,十分滑稽,他侧过头去,对罗克说:“你听听,他称我们为什么?杀人怪医?这是什么称呼?”
罗克道:“他的意思是,我们杀人。”
杜良道:“我们杀过人?”
罗克对于杜良这个简单的问题,却并不加以回答。我不明白罗克何以不回答,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问题,对罗克来讲,实在是无法回答的。
在这时候,海文先是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然后,已被那持枪的汉子逼着,坐到了我的身边,丘伦则被那汉子带着,挤到了车后面。
我笑着对海文道:“不必惊慌,这种事,我经历得多了,像如今这种场面只不过是小儿科——这是我们的一句俗语,就是微不足道的意思。”
听得我这样说,杜良,罗克和那男子,都有狼狈和愤怒的神情,我转过头去,望着他们,道:“我相信你们对我,一定曾作了某种程度的调查,至少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杜良没有什么反应,罗克则闷哼了一声。我又道:“别说一支手枪,告诉你,我曾坐在核子导弹的弹头上,曾经被比地球上所有武器加起来还历害的武器指吓过,快收起你们的手枪来。”
我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命令式的,那握枪的汉子,不由自主,犹豫了一下。杜良忙道:“卫斯理,你的过去经历,我们自然知道,你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太好管闲事了。”
我冷笑道:“但所谓‘闲事’,是一些罪犯在进行犯罪之际,我真是太好管闲事了。”
杜良大有怒意,道:“你不能称我们为罪犯。”
我讥笑道:“那么,称你们为什么?救星?”
杜良和罗克都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是的,你可以这样说。”
在那一刹那间,我几乎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是还未曾见过一个自称为“救星”的人。
但是,我却并没有笑出来,因为我看出,杜良的神情,十分认真。而且,我也知道杜良并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一个医生。他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我相信杜良一定在医学上已经有了重大的突破。这种突破,可能是震憾古今的大突破。
所以,我只是呆了片刻,才道:“既然是这样,你们更可以将手枪放下来,将真相告诉我,你们真是救星,我也绝不会管闲事。”
看杜良的神情,他显然被我的话,说得有点动心,他像是在想着什么,然后,从沉思中醒过来,道:“这只是一个观念问题——”
他才讲了半句,罗克便疾声道:“别对他说,他和其余人一样,是无法接受这种观念的。”
杜良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我对罗克一直没有好感,或许是基于他那过于阴森的脸容,但这时我却不想和他争辩,因为我急于得知事实的真相。而且我感到,我已经在真相的边缘了。只要他们肯说出来,一切迷团,可以迎刃而解。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没有必要,去和他们多作争执。所以,我以十分诚恳的语气道:“你错了,再新的观念,我也可以接受。”
杜良向罗克望去,罗克仍然固执地摇着头,杜良叹了一声,说道:“卫先生,我们实在没有做过什么。”
我道:“是没有做过什么,例如要一个阿拉伯产油国的利益的三分之一之类,那本来就不算什么,你们医治陶启泉的代价,又是什么?”
杜良胀红了脸,道:“那些金钱在阿拉伯人的银行户头,在陶启泉的银行户头里,和在我们手中,意义大不相同。金钱在我们手里,就可以成为人类进步的动力。”
我呆了一呆,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还在搞世界革命!”
杜良的脸胀得更红,道:“你谈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巨额的金钱在我们手里,就可以作为研究的基金。替人类的前途,带来新的光明!”
我冷笑道:“伟大,伟大,真是救世主!这样说来,你们——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你们应该全是伟大的先驱者,伟大的科学家了?真可惜,你,还有罗克先生,我好像从来也未曾听说过你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你们在科学上究竟有什么贡献。”
我一口气他说着,语气也极尽讥嘲之能事,那令得罗克的脸色更阴沉,而杜良的脸也更红。杜良显然被我的话激怒了,他指着罗克。罗克像是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样,立时伸手拢住了他的手指,可是杜良还是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道:“这个人的名字,你听说过么?”
我一听杜良口中说出的那个人的名字,就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忽然说起这个人的名字来,是什么意思。
自杜良口中说出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我自然是听说过的,那是一个极其伟大的科学家,这个人,曾在动物细胞分裂繁殖方面,有过极高深的研究,他的无性繁殖的理论,早在十多年前就自成体系,可是当时,他的理论提出来的时间太早了,科学界对他的理论无法理解,不能接受,有些保守的学者,还曾对他的理论,提出过攻击,说是荒谬绝伦。
这个人,据我的记忆所及,大约在十年或是更久之前,他在一次攀登阿尔卑斯山的行动中失踪了。杜良突然提起这个人来,是什么意思呢?
一时之间,我怔呆着,道:“你提到的这位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类先知。”
杜良道:“你要知道,他就在你的面前。”
我陡地呆了一呆,海文在上车之后,一直未曾开过口,这时,她才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杜良道:“样子不像了,是不是?他根本没有攀登阿尔卑斯山,登山不是他的兴趣,探索生命的奥秘,才是他的兴趣。恰好那时有一次雪崩,他又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所以我们就声称他在登山中失踪了。”
罗克皱着眉,道:“这些事,还提来干什么?”
杜良的神情更激动,道:“从事科学工作,一定要有牺牲,我们作了多大的的牺牲,世人可知道?”
罗克道:“我们作任何牺牲,都是自愿的,何必要世人知道。”
杜良道:“是,可以不必让世人知道,但是绝不能让他这种人,诬陷我们。”
他说着,直指着我,道:“你再看清楚,一个有身份、有名誉、有地位的人,可以经过整容,改换了姓名,报称失踪,抛弃了世俗中的一切,他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要探索新知。”
我吸了一口气,再仔细看着罗克,眼前这个瘦削阴沉的人,和杜良口中提及的那个伟大的科学家——他的相片曾作过许多流行全世界杂志的封面——实在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当然,现代的外科手术,可以轻而易举,彻底改造一个人的容貌,但是罗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为什么要作出这样的牺牲呢?
注视罗克久了,我也不能不承认,虽然他的面目阴森可怖,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极其深沉的智慧,这不是双普通人的眼睛。
我又吸了一口气,道:“如果是那样,那我收回刚才的话。杜良医生,请问你原来的名字是什么?”
杜良略顿一顿,又说出了一个名字来。
这个名字,令得海文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而令得我的口张大了合不拢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你……你不是在领取诺贝尔奖金的时候,在瑞典首都遭人绑架,不落不明?”
杜良道:“一个人如果要彻底躲起来,总要找一个藉口的。”
海文的声音有点尖利,道:“你那一对可爱的双生女儿,当时不过八岁,你怎舍得忍心抛下她们?”
杜良喃喃地道:“她们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小姐,为了从事一项伟大的工作,总要有牺牲的,我刚才已经讲过了,总要有牺牲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