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同床美二女灸香疤 隔墙花三生争密约(2 / 2)
孙媒进得门,满脸堆下笑来,道:“我可来报喜哩!金二爷听的孔奶奶许了亲,恨不得一霎就到手里,赏了我一两银子,道,‘你往他女家讨喜钱去罢。’安排下两对缎子尺头,羊红酒果食盒儿,件件俱全。问道你这里要多少财礼,我说道,一家亲戚,正经男婚女嫁的,有甚多少,你少也得三十两银子去压桌面好看,可不知你老人家心下如何?
要图门面,他那里人马鼓乐件件是大营里有的,一个王爷家不消费事,只怕你这边没有坐处,二三十两银子还不够摆酒席哩!没得倒着人家张扬得都知道,是嫁了女儿做小了,倒不如哑静静的,折了盒礼,送进来,你这里只备一桌酒菜,待了他家来的官儿,还费不多。”孔千户娘子点了点头,道:“你也说得是,到那日先来说声,我也好备下根菜儿。”孙媒又吃了一壶烧酒,袖着些果子去了。
光陰似箭,不觉的到了八月十一日,孔千户自从死后,没有甚么亲戚,母子二人早起来,扫得地光光的,要等金二官人来下礼。黎指挥母子也来助忙,摆下了一张桌面,果子沿边,又使两领新席把地铺了。只见等到晨饭后,先是两抬食盒、两担泥头酒、两牵羊,俱是红彩绳儿牵着,老孙煤领着进门,都是营里番兵担着进来,把个小院子站满了。揭起盒之口0担,打发番兵们门前冷酒店坐下,管待去了。老孙已把五十两银子扣起两封,笼在袖里,还有三大封银子,使红封套儿封着,放在一个泥金皮匣里,又是一对小镊丝竹箱,盛着金环一对、金掠细巧金花鬓钗、手镯每样两对,十分齐整。打开大绒包,是一套织金缎红袍儿,遍地锦蓝绸裙子,做得现成的,又是一对绫、两匹绢、八个红绿布,使他自己做那底衣被褥,十分体面。待不多时,金二官人骑马,穿着天蓝金寿纱外套,大红金蟒结罗箭衣,锦帽云靴,领了十数个番汉骑马跟随。到了门首,都一齐下马来拜丈母。再看看梅玉的花貌,十分动火。进得门,请出孔千户娘子,磕了一个头,平拜下去。孙媒即请梅玉姑娘出去拜见,那梅玉从昨日打扮,金桂姐替他匀脸梳头,忙了二日,好不齐整。
舞鸾妆罢拭铅华,明镜当前散彩霞。
夜月影寒生桂魄,春冰晕满映桃花。
梦随仙佩凭青乌,愁逐夭香点绦鸦。
未得离魂如清女,娇容先已到君家。
金二官人进得门来,金桂、梅玉早已打叠起行云眼睛,要看个十分饱,恨不得从上从下一眼蜇透。孙媒婆掀帘子,请出来相见。金二官人在大觉寺烧香时,久已看了八分,只这一看,孙媒掀裙子,扯胳膊,在旁夸个不了,道:“选遍了东京城,也没有姑娘这个苗条儿。”又看着梅玉道:“我说二爷一表人才,像个画生的一般,随甚么公子王孙,那有这二爷风流的!”说毕,梅玉朝上一拜,退入房中。孔千户娘子留席,金二官人只吃了一钟茶,不肯坐,谢了叉谢,只道是“不成个礼”,出门上马去了。落下的席面,留下几碗待孙媒,其余打发盒担上吃了,赏了一两银子,又回了两双男鞋、一付枕顶、汗巾、香囊四件,又封了一两银子谢了孙媒,那知他暗里已得了一半了!从来媒婆如此。金桂在旁看了金二官人,不觉十分酸楚,想起刘瘸子,心里又恼又恨。
“这个冤家死了,我也不愁没这个俏郎君,如今问得我进退两难,白白的守着空寡,谁肯来提我的!”那黎指挥娘子也有些眼里火起,对着孙媒说,求他早晚替姑娘寻个主儿,也只像这金二爷的就好了,孙媒道:“我不知这位姑娘也没许下人家,奶奶既然许口,我管情寻的比孔姑娘还要十全,只教他两位念我声,也强似咒骂我!”说得笑着去了。
八月十五日,黎家子母先到大觉寺烧香,安了床帐,抬了几件粗重家伙去。看了看,宅子前后二层,后面一个莱园,原是花园,因做了三教堂,后来隔断了,还有两树石榴,花开得红火般,十分方便。是夜回家,买些酒果下饭,两家作别。又是中秋,两个寡妇孤女,一住二三年,好不亲热。
明日一个要嫁,一个要搬,都凑在一时离别,不觉凄然肠断,前世夙缘将尽,今生苦债难还。这一场离别,十分难舍,大家一场酸楚,只有两个女儿哽哽咽咽,不好出声,两泪分流,也不像是姊妹,倒像表子姑老情热了要死的一般。
有诗曰:
愁心一倍长离忧,到处明珠惜暗投。
雨冷鸳鸯同线裹,夜深灯火共床头。
秋凤忽隔同林乌,古渡潜分并翼鸥。
斜月影低人易散,不堪红玉落青眸。
按下金玉二女愁啼哭别,不题。却说这三教堂,自从吴、卜两生员造起三空书院来,做一读书公所,不时有本处监生秀才、四方游客,时来玩赏留连,又栽了许多花木松竹,比李师师时加盛,那些太湖石紧靠东厢,已经与大觉寺隔断一墙,还有那柳线垂墙,花枝入户。那寺里姑姑们也时来墙上折花供佛,与这书房为邻,自然要惹出风流话柄来。古人说三不可邻:一不可与娼妓为邻,二不可与寺院为邻,三不可与书舍为邻。今日三教堂,三件都占了。说出一件趣事,当时有三个监生读书在此宿歇,一个名吴来之,绰号云里鬼,见有妇人,透风处就过,一个叫杜梅轩,绰号画皮脸,到处刮涎,极没廉耻,一个叫王魁字,绰号雷公嘴,生得一脸黑麻,如钱大而深,钧鼻鹰嘴,几根黄须直竖得起来,有一丈高的长腰,为人好酒行凶,常倚着有百十个气力打人,就是个学霸。还有一件奇病,为人不滢好斗,你道是件甚么病?
他生下来,一根有四五寸粗,足长一尺,以此为苦,每日行走,使一根缠带盘在腰间,又使一根长带系在胸前裹腰之上,一生只怕兴阳,万一兴起阳来,势不能行,立胀个死,急取凉水洗浴,才不疼痛。所以三十余岁,娶了四妻,不消半年血崩而死,满京人呼他为雷公,人不敢近他。因和吴、卜二生争气,要来此书院住家,一个光身常在此宿,帮这些浪子相公骗酒食打混。因此三人在这书院,吴、卜二生也不来照管,时常走来看看就去了,落得他三人受用。每常搬了表子来嫖,琵琶弦索一齐闹起,弄得这大觉寺尼姑们不得不兴起陰来、当时大觉寺兴旺,福清收了好些徒弟、徒孙,也有大户家女儿不爱嫁人的,媳妇和丈夫争气的,都来投做尼姑,光头净面,年少的妇女何止三四十众。却有一个尼姑,原是外河小巷里科子,因生得脚大唇粗,额凹口大,留不住客,老鸨打得狠了,他就取过切菜刀,剁下二指,把头发剪了。老鸨怕他寻死,不敢留他,也在寺里出家。旧日情人,替这指头做他一个《锁南枝》甚妙,道:砍只该砍你的脚,剁只该剁你那唇。削平了额髅,才是个妙人。去一般添上一般俊,三般儿丑得蹊跷,因此上客不临门,胡突虫拿着俺杀恨。俺也曾替你拉人,俺也曾替你扒披,俺也曾替你拿虱子,使的浑身困。俺又不曾摸摸你的琵琶,俺又不曾弄弄你的瑶琴,去了我,看你烧火夯不夯!
福清因他情愿出家,救他一命,只得留他,起名法净,专管在人家里化缘。住了半年,杨花旧性,人不要他,他又想着要人,常来这三教堂门前经过,或是河边洗这些旧衣裳,因与画皮脸杜秀才旧日有交,约下明日五更,妆是佛前供养新花,来你书房采花相会。原来吴来之和杜梅轩同床一屋,如何背得他?只得晚间和吴来之说了:“明日五更有旧表子法净要未会我,只得了这个姑子,满寺里年小的姑姑们就收拾个净光,一个也不饶他,只不要叫王雷公听见,弄不出好事来。”那知王雷公从外边进来,正在窗外,取了一根板凳来搁着,才去出恭,听的明白,暗记在心,只推不知道。到了五更,先起来,正是八月,天气尚热,脱得赤条条的,等这尼姑进来,叫他试试,藏在太湖石边。只见杜梅轩披着衫子,悄俏的开了园门回去了,那知王雷公来踏狗尾。不多时,法净到园门首,见门开着,才然抬步,王雷公一把抱往太湖石桌子上,早把裤子扯开,法净久渴思滢,洞开门户,不提防有此凶器,被雷公耸身一入,不觉如利剑剜心,两手急推,那雷公力大久渴,刚入半截,血流如注,大叫救命。被杜梅轩来劝,方才住手。法净忍痛而奔,血流数月,遂成黄病,再不敢由三教堂前行走,也是佛法戒滢之报,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