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金不嫌问道:‘你从里面走出来,可曾见那死酒鬼?’顾不全道:‘见到了,他伤了三个人──’
顾不全一句话还未讲完,张氏三兄弟,也已从土墙上翻了出来,叫道:‘金朋友,莫听他的,他和醉而不侠,正是一道!’金不嫌立时怪叫了起来,顾不全一见事情瞒不过去了,大喝一声,一刀便向金不嫌头上砍下,金不嫌倏地掣出短剑来,向上便接,‘铮’地一声响,刀剑相交,顾不全只觉虎口一阵发麻!
看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出刀出剑的势子,好像是顾不全的刀势,沉猛有力得多,但是事实上,金不嫌的内功,却在顾不全之上!
顾不全连忙撤刀,金不嫌短剑向前一送,剑尖也直抵到了顾不全的胸前,顾不全着地便滚,总算给他逃开了金不嫌的那一剑。
金不嫌还待再赶了过来,可是他才踏出了一步,便听得那辆车中,传出一个十分柔和动听的女子声音来道:‘别打了,白枣儿呢?’那柔和动听的女子声音一传出来,金不嫌那一剑,本来正向前,疾刺而出的,这时,突然硬生生地撤了回来,顾不全趁机跃起,大口喘气。
金不嫌一撤剑回来之后,便向着那辆马车,体态看来像是十分恭敬道:‘那要问姓顾的!’马车中再度传出那柔和动听的声音来。道:‘顾朋友,请过来!’这时候,金不嫌和马车中的女子是一伙,那实是再也明白不过的道理,顾不全虽然心急,便是也决不是浑人,焉有看不出来之理?照说,他是绝不应该走向前去的。
可是,自车里传出的声音,虽然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而且声音很柔软,绝对没有呼喝命令的成份在内,可是,却又偏偏含有一股使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在,顾不全在陡地一呆之后,不由自主,向着那辆马车,大踏步走了过去。
直到他来到了马车之前,他才陡地想起,自己怎么那样毫无戒备,便来到了车前?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横刀当胸,小心翼翼。
听得车中那女子道:‘顾朋友,白枣儿呢?’顾不全道:‘我不知道。’
顾不全为人极直,他绝少讲谎话,这时,他的确不知道白枣儿到了何处,他只知道白枣儿在醉而不侠处,至于谭尽到了何处,他是不知道的。
他的话一出口,只听得车厢之中,传出了一下幽幽的叹息声,那一下轻叹声,顾不全是粗人,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但是听了之后,也觉得心向下疾沉了一沉。
随着那一下轻叹声,又听得那女子道:‘顾朋友,你可肯帮帮忙,找回白枣儿来?’顾不全一呆,道:‘你是谁?’
车厢中又是一声长叹,接着,遮住车门的细竹帘,便慢慢地向上,卷了起来。
细竹帘一卷起,顾不全立时看到,车厢中的陈设,更是华丽,那些绫罗锦缎,闪闪生光,顾不全连名堂也叫不出来,车厢中,有一个女子坐着。
顾不全只不过向那女子看了一眼,他心头又砰砰乱跳了起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白衣,眉目如画,美丽得像是画上的美人儿一样,只见她秀眉微蹙,像是有什么重大心事一样,顾不全一看,侠义之心,便已油然而生!
那女子纤纤素手,拉住了竹帘上的绳子,又叹了一声,道:‘我叫雪娘──’那女子这四个字才出口,顾不全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道:‘雪娘,我听得白枣儿说起过你,她说,你对她最好!’雪娘柳眉微扬道:‘顾朋友也见过白枣儿?’这时候,要是白枣儿还在顾不全怀中的话,顾不全早已将白枣儿双手送到雪娘的面前去了,但是白枣儿邦不在他的手上,是以他顿足道:‘唉,白枣儿一直是跟着我的,可惜我将她交给了醉而不侠谭尽!’雪娘双眉深锁,道:‘顾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找回白枣儿来?’顾不全在那刹间,完全忘了白枣儿究竟有什么离奇身世一事,他将自己的胸脯,拍得‘蓬蓬’作响道:‘自然可以,包在我的身上,这是义无反顾之事!’雪娘微微一笑道:‘好,那就请顾朋友快去,我在此相候!’顾不全大声答应着,转过身来,他一眼看到金不嫌就在自己的身后,向金不嫌瞪了一眼,立时撤开大步,便向客店之中,奔了过去。
顾不全一走,金不嫌就来到了车前,低声道:‘雪姑娘,他能找回白枣儿来?’雪娘望着顾不全的背影,道:‘那总比他与我们为敌好得多了,谭尽还在酒铺中么?’金不嫌忙道:‘我去看看!’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一个转身,奔了开去。
却说顾不全冲进了酒铺之中,早已不见了谭尽的影子,并见一个酒保!自桌下探头探脑!向外张望,顾不全大喝一声,道:‘谭大侠呢?’那酒保指着谭尽离去的窗口道:‘他——自这窗口,跳——出去了。’顾不全不等那酒保讲完,身形拔起,也从那窗口之中,跳了出去,向前疾奔而出,窗外有一条进远的小路,转眼之间,顾不全便已奔出了里许,他一心只盼快快将谭尽追了回来,是以奔得十分快。
他正在奔着,忽然听得小路旁的草丛之中,传出了一声低呼。道:‘顾不全,你亡亡如丧家之犬,却是为了什么?’顾不全一听得那正是谭尽的声音,心中不禁大喜,立时站定了脚步,转头循声看去,只见谭尽拔开草丛,探出头来,顾不全忙道:‘白枣儿呢?’谭尽将手指放在唇上,‘嘘’地一声,道:‘低声些,她睡着了!’顾不全忙踏前两步,果然看到,白枣儿睡在草上,长长的睫毛在闪动着,想是草刺在她的身上,觉得痒痒,是以她那雪白的小手,正是在搔着,看来极其有趣。
顾不全不禁笑了起来,道:‘好了,现在可以将白枣儿还给她的亲人了!’谭尽一呆,道:‘她的亲人,什么人?’
顾不全已俯下身来,伸手去抱白枣儿,他一面说道:‘我也不知她是谁,但是白枣儿说,雪娘对她最好,现在雪娘来了,我自然抱回去给她。’顾不全已快要抱到白枣儿了,可是就在此际,只听得谭尽哼了一声,突然之间,一拳打出!那一拳,正是击向顾不全的胸口!
顾不全做梦也想不到,谭尽竟会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突然给了他一拳,莫说他的武功,本来就及不上谭尽,就算他武功比谭尽高,也是逃不过去,是听得‘蓬’地一声响,一拳已击了个正着。
那一拳的力道,还着实不轻,击得顾不全老大的身躯,自草丛之中,直飞了出来,刹那之间,顾不全眼前,金星直冒,他一面在哇呀大叫着,一面还听得谭尽在狠狠地骂着他道:‘你这个混蛋!’顾不全‘砰’地一声,跌在路上,好在他皮坚肉厚,才一跌倒,便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只见谭尽己抱起了白枣儿,白枣儿也被吓醒了,小手臂接住了谭尽的脖子,小眼珠骨碌地转着,现出十分惊恐的神态来。
顾不全无缘无故,被谭尽打了一拳,心中正是怒不可抑,可是,他一看到了白枣儿的那种神情,怒意便消了一大半道:‘酒鬼,你和我都不舍得白枣儿,但是不还给人家,却也不行!’给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一拳,却还那样好声好气,和人说话,那可以说是顾不全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之事。可是谭尽却打了人,还像是十分理直气壮一样,一瞪眼,喝道:‘混账东西,快跟我来!’他一面说,一面身形掠起,已直奔了出去,顾不全虽然莫名其妙,但是白枣儿在谭尽的手中,他却是也非跟上去不可,是以紧随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之间,又奔出了里许,谭尽转进了另一条小路,再奔出半里许,谭尽已奔进了一座小小的,十分破败的土地庙之中。
顾不全跟了进去,谭尽喝道:‘将门关上!’顾不全呆了一呆,果然关上了门,这时,天早就黑了,庙门一关,庙中更是黑暗可以,只听得白枣儿叫道:‘我怕黑,我怕黑!’顾不全忙晃着了火折子,他看到神案之上,有一盏油灯在,便点燃了油灯,庙中总算有了昏黄的灯光,顾不全心已急得不可耐,一点着了灯,他便道:‘白枣儿,雪娘来了,你可想见她?’白枣儿一听,立时咧嘴哭了起来,道:‘雪娘,我要雪娘,我要雪娘!’她一面哭着,一面自谭尽的怀中挣了下来。奔向顾不全,顾不全忙蹲下身来,白枣儿撞进了他的怀中,叫道:‘快带我去见雪娘,我要雪娘!’顾不全抱起了白枣儿,道:‘别哭,我这就带你去!’他一抱起白枣儿。便转身向外走去,他才走了一步,便陡地一呆,只见醉而不侠,面色铁青,守在门口,阻住了他的去路。’顾不全疾然道:‘你……作什么?’
谭尽厉声道:‘你这天下第一大混账,你可知道白枣儿的事情?瞧你样子也还像个人。却不料你也是那种不要脸的畜牲!’顾不全给谭尽骂得狗血喷头,但是却骂得也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只是翻着眼,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呆了片刻,才缓过气来,反骂道:‘酒鬼,你莫不是见到了十七八个大头鬼?白枣儿要见雪娘,我抱她去,又有什么不对了,要你狂吠!’谭尽忽然之间,双手握拳,在自己的胸口,槌打了起来,他打得还十分大力,蓬蓬有声,顾不全真怕他的肋骨,给他自己打断,忙叫道:‘酒鬼,你有什么不对头,可是疯了?’谭尽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尖声道:‘我在怪自己,为什么要管这闲事,他奶奶的,事情和我有什么相干。我日子过得多么逍遥,为什么要去淌这浑水,我何不由你将白枣儿交给那女人!’顾不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本来嘛,你由得我将白枣儿交给雪娘好了!’可是谭尽像是未曾听到顾不全的话一样,他只是盯住了白枣儿瞧着,白枣儿被他一顿槌胸顿足,也惊骇得哭不出来了!
谭尽望了白枣儿半晌,才长叹了一声,道:‘这小女娃,唉,我又怎能眼着这小女娃去送死?’顾不全一听,吓得整个人都为之一震道:‘你——在胡说什么?’谭尽仍然像是未曾听到顾不全的话一样,他苦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子,望着白枣儿,道:‘白枣儿,你可知道,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为别人做过一件什么事?’白枣儿睁大了眼,眼中仍带着泪花,她摇了摇头,她自然不知道谭尽那样说是什么意思,然而顾不全却是明白的,因为谭尽若是肯为别人做事,那么,他也不会有‘醉而不侠’这个外号了!
谭尽又叹了一声,道:‘可是现在,我却要为你,破一破例了,他奶奶的,天知道是为了什么!放着逍遥自在日子不过,却要自找麻烦!’顾不全的心中,纳闷到了极点,他又是个性急异常的人,实在憋不住了,大声道:‘酒鬼,你究竟疯疯癫癫,在说什么?’谭尽面色一沉,道:‘顾兄,你可知道,神剑手丘飞想求我的是什么事?’顾不全在突然之间,听得谭尽称他为‘顾兄’,他也不禁一呆,心知事情一定极其严重,否则谭尽万万不会那样称呼自己的。
他忙道:‘我不知道!’
谭尽伸手指着白枣儿,白枣儿又哭了起来,瞪着小腿,道:‘我要见雪娘!’谭尽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只小玉瓶,倾出了一粒小小的药丸来,用手指拈着,道:‘白枣儿,你别哭,我给你吃一样好吃东西!’他将那药丸送到了白枣儿面前,白枣儿果然止住了哭,谭尽伸指一弹,便将那药丸,轻轻弹进了白枣儿的口中,白枣儿嚼了一下道:‘不好吃!’谭尽忙道:‘你多嚼几下,味道就来了!’
白枣儿嚼了几下,道:‘仍是不好吃,我要先见雪娘──’她才讲了两句话,突然头向旁一侧,便没有了声息,顾不全向她一看,只是她双目紧闭,摇了摇她,也是毫无反应,顾不全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刹那之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起头来,望着谭尽,张大了口,但是因为他实在惊骇太甚,一句‘你给她吃了什么’,在他的喉间打着转,可就是说不出来。
谭尽用手托着白枣儿的头,将白枣儿的头抬了起来,又立时摊开了手,白枣儿的头又垂了下来,谭尽笑道:‘这迷药真还不错!’直到谭尽这一句话出了口,顾不全才哇地一声,叫了出来。他双手抱着白枣儿,无法向谭尽进攻,急切之间,随著「哇’地一叫,身子向后一仰,用力一脚,已向谭尽揣了出去!
谭尽就站在顾不全的身前,看来,顾不全踢出的一脚,谭尽是万万逃不过去的了,而谭尽也没有躲避,他只是在刹那之间。伸手在自己腰际的那只铁葫芦上,拍了一下,那一拍,令得铁葫芦转到了他身前来,恰好迎上了顾不全的那一脚。
顾不全本来是一脚踹向谭尽腰际的,及至他发觉自己那一脚,根本踢不中谭尽,只不过是踢在他腰际所悬的铁葫芦上,想要收回脚来时,如何还来得及?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砰’地一声响,痛得顾不全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
顾不全只觉得自己的五只脚趾,痛得几乎要根根断折一样,而就在这时,谭尽伸手一捞,却已抓住了他的足踝,顾不全抱着白枣儿,一只脚又被谭尽捞住了足踝,实是狼狈,憋不住又大叫了起来。
谭尽喝道:‘你疯了,这样哇呀大叫,想引人来么?’顾不全厉声道:‘你才疯了,如何给白枣儿吃迷药,连白枣儿你也忍心害她,你还是人不是?’谭尽瞪着眼道:‘谁说我要害白枣儿?’
他们两人正在吵着,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来势极快,谭尽忙道:‘你别乱来,我为白枣儿,什么事都肯做,有人来了,我们先躲一躲!’他一面说,一面手向前一送,顾不全的身子,立时向后,倒翻了起来。
顾不全的那一翻,翻得十分巧妙,他虽然凌空翻起,但是他怀中的白枣儿,却仍是安然无恙,而他在落地之后,已经到了草丛之中。
他才一落进了草丛之中,马蹄声也已来到了近前,他在草丛中向外看去,只见谭尽当路站着,正拔开了铁葫芦的塞子,凑向口中,骨都骨都地灌着酒,而那一骑,也来到了近前,顾不全也看到,马上骑的,不是别人,正是金不嫌多多益善。
顾不全吸了一口气,又低头向怀中的白枣儿望了一眼,探了探她的鼻息,白枣儿的气息,倒是十分均匀,看来不像有什么事。
顾不全心知,连‘醉而不侠’谭尽,也肯出手管闲事了,他必然没有再害白枣儿之理,他暂且也放下心来,又抬头向外望去。
只见金不嫌疾驰到了谭尽面前,翻身下马,双手一拱,道:‘谭兄好啊!’谭尽放下了铁葫芦,抹了抹口,冷冷地道:‘有什么不好?就是见了你这只贪金银的臭东西,只怕要倒上十天八天的楣!’金不嫌笑嘻嘻道:‘听说小女孩在你手中!’谭尽也不出声,只是翻着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睛,眼珠儿向着天,一脸不屑的神色,金不嫌仍然笑着道:‘谭兄,那小女孩和你毫无渊源,你又是出了名的醉而不侠,这样好了,我邀你回我的金银庄去,我庄中有窖藏的各地美酒,由得你去喝一个够!’谭尽的脸上,本来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色的,可是他一听得金不嫌那样说,便立时换了一副神情,眼中也现出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光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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