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除夕之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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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只是去旅行而已,为什么专程跑来跟我道别呢?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会明白这么幽微的心事。也许,星一特地跑来告诉我,只是希望我会问他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那个瞬间,我没问。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那时你说你不喜欢我,现在你跟大熊分手了,你会不会改变主意?”他突然问我,眼睛深深地看着我。

我脸红了,尴尬地说:“我们复合了。”

“呃?”他怔了怔。

“是昨天的事,也许他还没告诉你。”

“是的,他没说。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该叫他跟踪你。”星一朝我笑笑,风度无懈可击地说。

我松了一口气,瞥了瞥他,说:“为什么呢?那么多的女孩子喜欢你。星一,你让我很自大呢。”

“你记得中三那年暑假前的一天吗?”

“我在学校化学实验室见到你的那天?”

星一点了点头,说:“那时还很胖的我,受到几个同学欺负,躲在那儿哭。你经过的时候看到我,悄悄替我开了空调,还帮我关上门,假装没看到我。”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件事,我倒没放在心里。

“我们是同学嘛!”我说。

“只有那时候对我好的女孩子,才值得我追求。”星一说。

“你很念旧呢!”我夸奖他。

星一咧嘴笑了,说:“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别的女生都说我贪新忘旧。”

“她们不了解你吧。”

“这几年,我是带着复仇的心去跟那些女孩子交往的。这些人,从前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那么,白绮思呢?”

“她也是一样。”星一耸耸肩,说,“这也难怪,我那时候就像《哈利。波特》里,哈利那个又胖又蠢的表哥。”

“达力。”我说。

“呃?”星一怔了一下。

“哈利的表哥叫达力,很少人记得他的名字。但我觉得他挺可怜,书里所有小孩子都会巫术,只有他不会。”我笑笑说。

“是的,他最可怜。”星一说,然后,他问我,“今天晚上的事,你不会告诉大熊吧?”

“放心吧!我很能守密的。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星一手指比了比嘴唇,说:“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家是做殓葬生意的,所以很迷信。”

我吐吐舌头微笑。

跟他一起走出小公园之后,我们道了再见。天凉了,我加快脚步,想快点回家去。去年的这一天,徐璐跳桥自尽。这天晚上,电台都在播她的歌。活着是多么的美好?

听着歌的时候,我摇电话给大熊。

“有事吗?”他问我。

“只是想确定一下。”我说。

“确定什么?”

“确定你还活着。”

“疯了吗你?”

徐璐的歌,陪着我温习。我跟自己说:“这一次我不会输。”

第二年,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大熊也升上了二年级。

徐璐那首《时光小鸟》说,二十岁的时候,时间是小翠鸟。我们的二十岁,是快乐不知时日过吧?

二00三年的除夕夜,我、大熊、阿瑛、小毕、星一跟芝仪六个人,在我和大熊头一次约会的“古墓餐厅”里度过。

星一刚刚跟白绮思分手。虽然很多女生想和星一度除夕,星一却宁愿跟我们一起。

于是,我把芝仪也叫来。她在电话那一头很紧张地问我:“你跟星一说了些什么?”

“我不怕你杀我灭口吗?我连大熊都没说。”

“会不会很怪?只有我跟他是一个人来。”

“大家都是旧同学嘛,来吧!”

这一天,最迟一个来到“古墓”的,是大熊,他从来就没准时过。

芝仪打扮得很好看,星一好像也对她刮目相看。

阿瑛听说星一家里是做殓葬生意的,带笑问他:“将来要是我们——呃,你明白啦,可不可以打折?”

“今天别说不吉利的话。”星一冲她笑笑。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来了“古墓”,点了“古墓飞尸”、“死亡沼泽"和”古墓血饮"等等,一点儿都不怕不吉利。

“你怕鬼吗?"阿瑛问星一。

“我爷爷说,我们做这一行的,是鬼怕我们。”星一故意说得阴声鬼气。

“那么,你有没有见过鬼?"阿瑛问。

一个女祭司打扮,脸擦得粉白的女服务生这时把我们的饮料端来。等她走开,星一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们全都屏息等着听鬼故事。

“我没见过。”星一懒懒地说。

正当我们有点失望的时候,星一突然又说:“但我爷爷见过一个女鬼,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她是跟男朋友双双溺死的,好像是跳河殉情,很年轻。尸体送来殡仪馆的那天晚上,我爷爷在办公室里听到水滴在地上的声音,于是走出去看看。”星一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催他,他才继续说,“他看到一个全身湿淋淋、跟那个溺死的女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鬼。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把身上的衣服拧干,但是,怎么拧也还是拧不干……"阿瑛、芝仪和我全都吓得魂飞魄散,央求星一不要再说下去。星一脸上露出歪斜笑容,拿起面前那杯”古墓血饮“啜了一口。

“这个故事是你自己编的吧?”我狐疑地盯着他看。

“当然不是。”他回我说。

“如果有一只鬼,连影子在内,是二十公尺加上他长度的一半,那么,他连影子在内有多长?”一直好像没有很投入听我们说话的大熊忽然问。

“你说什么嘛?”我撞了撞他的手肘。

“鬼好像没影子的。"小毕说。

“就是嘛!”阿瑛附和小毕。

“这不是鬼故事,这是算术题,我刚刚想出来的,考考你们。"大熊说。

“干嘛问这个?"我头转向大熊。

“我下个月开始在报纸写专栏。”大熊向我们宣布。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问。

“我刚刚迟到就是因为谈这个。”

“你常常迟到。”我啐他一口。

“你写什么专栏?”星一问。

“是每天的专栏,我会每天出一个有趣的算术题、逻辑题或是智力题给读者猜。”

“很适合你呢!”我称赞他说。

“稿费高不高?”芝仪问。

“比补习好,又不用上班。”大熊说。

“专栏作家,敬你一杯!”

星一首先跟大熊碰杯,我们也跟着一起碰杯。

二00三年的时候,香港仍然笼罩着一股不景气。

没想到还在念二年级的大熊当上了专栏作家,小毕也很幸运在广告公司找到一份美术设计的工作,还设计了一个大型的户外广告牌。

那是某个名牌的青春便服广告,特写一个满脸雀斑的洋模特儿一张灿烂的笑脸。广告牌悬在繁忙的公路旁边,上面有一句标语:“年轻是一切错误的借口。”

阿瑛用数码相机把广告牌拍了下来,这天带给我们看,脸上满是对小毕的仰慕之情。她已经从演艺学院毕业,明年会演出大型歌舞剧《猫》。

“改天要去‘十三猫’观察一下。”她说。

芝仪整个晚上很少说话,但是脸上一径挂着微笑。

星一的鬼故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吓倒了我们。

他很适合讲鬼故事。

“那只鬼到底有多长?”我问大熊。

“是不是三十公尺?”小毕想了想,问。

“不对。”大熊摇摇头。

“四十公尺。”星一说。

“对!”大熊点头。

我们全都一起为星一鼓掌。

“我还有另外一题。”大熊说。

“吃东西啦!”我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十二点钟一到,一个男祭司打扮的乐师用手风琴奏出《友谊万岁》,一群女祭司靠拢起来高歌。我们唱着歌,举起手上的饮料为新的一年喝彩,每个人脸上都漾着花一样的笑。年轻如果是借口,那么,它便是最让人心醉神迷的借口。我们用力碰杯,把杯里的饮料尽情溅到彼此脸上。那个瞬间,我们全都对人生满怀憧憬,也带着未知的忐忑。明天、明年,明日的故事与梦想,还等待着年轻的我们一一去探索。

然后,我们约定,明年今日,相同的六个人,在“古墓”再见。

“到时候,我会说一个更恐怖的鬼故事。”星一说。

“那我便出一个更有趣的算术题。”大熊说。

“不见不散!”我笑对大熊说。

为什么当我们以为正顺遂地迎向幸福的浪花,生命的气息却一下子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二00四年除夕的约会,我缺席了。好梦顿时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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