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爱,美在无法拥有(2)(2 / 2)
我去找找。我说。
我找了很多间专卖美术工具的文具店,都说没有那种笔,由于太少人使用,所以这种笔不常有货。
一天找不到那种笔,杨弘念一天也不肯画图,那天在他家里,我跟他说:
大家都在等你的设计,赶不及了。
没有那支笔,我什么也画不出来。他一贯野蛮地说。
那夏季的新装怎么办?
忘了它吧!我们出去吃饭。
我们坐出租车去尖沙咀吃饭,没想到在路上会碰到文治。
出租车停在交通灯前面,他骑着机车,刚好就停在我旁边。
他首先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坐在我身边的杨弘念。他一定会以为杨弘念是我的男朋友。
很久不见了。我先跟他打招呼。
杨弘念竟然也跟他挥手打招呼。
文治不知说什么好,交通灯变成绿色,他跟我说:再见。
又是一声再见。
谢谢。我说。
没见半年了,半年来,我一直留意着马路上每一个开机车的人,希望遇到文治,这天,我终于遇到他了,偏偏又是错误的时间。
刚才你为什么跟他打招呼?我质问杨弘念。
他这样做,会令文治误会他是我男朋友。
他是不是那个在电视台报告新闻的徐文治?
是又怎样?
我是他影迷,跟他打招呼有什么不对?
我给他气死。
他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
不是。
那你为什么害怕他误会我是你男朋友?
谁说我误会?我不承认。
你的表情告诉了我。
没这回事。
他看来挺不错。
你是不是同性恋的?
为什么这样说?就因为我说他不错?
半年来,我没见过有女人来找你。
我不是说过,我只要最好的吗?
接着的一个月,杨弘念天天也不肯工作,只是要我陪他吃饭。
你什么时候才肯工作?我问他。
我没有笔。他理直气壮地说。
你怎可以这样任性?
不是任性,是坚持。别唠叨,我们去吃饭。
我不是来跟你吃饭的,我是来跟你学习的。
那就学我的坚持。
九个月过去了,找不到那款笔,杨弘念竟然真的什么也不做。除了陪他吃饭和替他买天国蜜桃,我什么也学不到,再这样下去,再熬不出头,文治把我忘了。
那天在杨弘念家里,我终于按捺不住问他:
是不是找不到那款笔,你就从此不干了?
我每个月给你薪水,你不用理我做什么。
我不能再等,我赶着要成名。我冲口而出。
赶着成名给谁看?他反问我。
你别理我。
他沮丧地望着我说: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但我不能再陪你等,我觉得很无聊。
那你走吧。他说,以后不要再回来,我看见你就讨厌。
是你要我走的……我觉得丢下他好象很残忍。这一年来,我渐渐发现,他外表虽然装得那样高傲,内心却很孤独,除了创作,差不多凡事都要依赖我。
你还不走?我现在开除你。他拿起我的背包扔给我。
我走了你不要后悔。
荒谬!我为什么要后悔?快走!
我立刻拿着背包离开他的家。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他仅余的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从跑马地走出来,我意外地发现一间毫不起眼的文具店,为了可以找个地方抹干眼泪,我走进店里,随意看看货架上的东西,谁知道竟然让我发现这半年来我们天天在找的pantel1.8cm。
这种笔,你总共有多少?我问店东。
只来了三打。店东说。
请你统统给我包起来。
我抱着那盒笔奔跑回去,兴奋地告诉杨弘念。
我找到了!
他立刻就拿了一支开始画草图。
我整夜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完成一张又一张的冬季新装草图。那些设计,美丽得令人心动,原来这半年来,他一直也在构思,只是没有画出来。
很漂亮。我说。
你不是说过辞职的吗?他突然跟我说。
为了自尊,我拿起背包。
不要走,我很需要你。他说。
我不是最好的。我回头说。
你是最好的。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脸上。
也许我跟他一样寂寞吧,那一剎,我爱上了他。
竟然是杨弘念?跟良湄在中环吃饭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吓了一跳。
是他。我说。
那徐文治呢?
他已经有女朋友,不可能的了。
你不是为了他才去当杨弘念的助手吗?怎么到头来却爱上了杨弘念?
跟良湄分手之后,我独个儿走在路,上想起她说的话,是的,我为了一个男人而去跟着另一个男人工作,阴差阳错,却爱上了后来者;就好象一个每天守候情人的来信的女孩子,竟然爱上了天天送信来的邮差。是无奈,还是寂寞?生命,毕竟是在开我们的玩笑。
玩笑还不止这一个,那天在银行里,我碰到文治,他刚好就在我前面排队,我想逃也逃不了。
很久不见了。他说。
是的。
工作顺利吗?他问我。
还不错,你呢?
也是一样。那天跟你一起在出租车上的男人,就是那个著名的时装设计师吗?你就是当他的助手?
都一年前的事了,你到现在还记得?
他腼腆地垂下头。
原来他一直放在心里。
先生,你要的美元。柜台服务员把一叠美金交给他。
你要去旧金山吗?
是的。
去探望女朋友吗?我装着很轻松的问他。
他尴尬地点头,剎那之间,我觉得心酸,我以为我已经不在意,我却仍然在意。
我不等了,我赶时间。我匆匆走出银行,害怕他看到我在意的神色。
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我只得站在一旁避雨。
文治走出来,站在我旁边。我们相识的那一天,不也正是下着这种雨吗?一切又彷佛回到以前。他,必然看到了我在意的神色。
你很爱她吧?我幽幽地说。
三年前她决定去旧金山的时候,我答应过,我会等她。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人知道将来的事,但是我既然答应过她,就无法反悔。
即使你已经不爱她?
他望着我,说不出话。
雨渐渐停了。我身边已经有另一个男人,我凭什么在意?
雨停了。我说。
是的。
我走了。我跟他道别。
他轻轻地点头,没有跟我说再见。
我跳上出租车,知道了文治只是为了一个诺言而苦苦等待一个女人。那又怎样?她比我早一步霸占他,我来迟了,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留在她身边。
我一直不认为他很爱她,也许每一个女人都会这样骗自己。这一天,他证实了我所想的,照理我应该觉得高兴,可是,我却觉得失落。也许,他不是离不开她,而是他不能爱我更多。比起他的诺言,我还是微不足道。
在杨弘念的床上,他诧异地问我:
你以前没有男朋友的吗?
也许他觉得感动吧。
但是他会否理解,对一个人的悬念,不一定是曾经有欲。单单是爱,可以比欲去得更深更远。
你不是曾说我的境界不够吗?我问他。
我有这样说过吗?他用手指抚弄我的头发。
在往巴黎的飞机上,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记——
你还没有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把境界提高。
我的境界也很低——他把头埋在我胸口。
不,你做出来的衣服,也许是我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有一天,你一定会超越我。他呷了一口天国蜜桃说。
不可能的。
你一点也不了解自己。我在你这个年纪,决做不出你在毕业礼上的那一系列晚装。那个时候,你是在爱着一个人吧?
谁说的?我否认。
只有爱和悲伤可以令一个人去到那个境界。最好的作品总是用血和爱写成的。曾经,我最好的作品都是为了一个和我一起呷着天国蜜桃的女人而做的。
他还是头一次向我提及他以前的女人。
后来呢?我问他。
她不再爱我了。
你不是说,悲伤也是一种动力吗?
可是我连悲伤都不曾感觉到——
你还爱她吗?
我不知道——
忽然,他问我:
你爱我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有点委屈。
想不到像你这么高傲的人也会问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跟高傲无关,你怎么知道,我的高傲会不会是一件华丽的外衣?
我失笑。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说。
我还没有去到可以答这个问题的境界。我说。
我用一个自以为很精采的答案回避了他的问题。但是我爱他吗?也许我不过是他的天国蜜桃,我们彼此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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