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2 / 2)
“小青,”他无意地又抬头,“吃过中饭没有?”
“没有。我不想吃。”
“暧,天气开始热了。”他说。然后他伸手把我默腻在颈间的一小撮发丝站开,“去洗脸吧,帮帮娘子的忙。不然她便生气。”
“我很闷。”
“快去,别孩子气。今天病人很多。”
“我不是孩子!我很闷。我帮你撮药。”
我挤进柜台里去。挤进去。
“小青!”素贞唤。
总是这样,素贞不动声色地唤我。已经有三次。
我只好离开药械,离开了那清清凉凉的青石板地。
挤进来难,要离开,一钻就钻出去了。
但我不乐意去帮她的忙。天天地治病处方,见到的尽是苦楚人脸,不快呻吟。
素贞权威地处理人间疾苦,从来不肯失手。她一天比一天更像人,更像“女人”了。脚踏实地,谨慎持家。每逢年节,又过得头头是道,皆大欢喜,赢尽亲疏远近的人心。
自她脱离触艳的西湖夜月后,也就堕入尘网,真的,多像一个“女人”。
我还不是一个“女人”。
我有不可思议的不安定。
每当这不安定的情绪细啮心胸时,我难过得要在小小庭园中扭动身躯乱舞,来回发泄,我实在直立得太累了。
记得从前日子的逍遥,我没想过在药店中度过此生。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我放任地乱舞着。旋身,裙裾轻掠花草,仰面迎着阳光——我没想过……
泪流下来,不可自抑。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乱舞了几回。我转身,见到一个男人。是的,他是此生第一个唤我名字的男人。
站得那么近,他看着我。我的不安定。
亭亭的树壁立,阳光令它斑驳留痕。仿佛很久了,但也过得太快了。多么的危险和可怕。——他明白了吗?
竹树的手指在轻轻画画,花草禁不住慌张。一切都变得异样,庭园忽地围困了不相干的两个人。
我望着许仙,带着难以形容的似是而非的笑容:“只相公‘一个人’?多好!”
“你跳得很不错呀。”他推卸地道,“——我不知道你会跳舞。”
“咽b是舞?我只是乱动。”
“对。舞有舞的规矩吧。”
我猛地坐在树荫下,仰起面:
“我不喜欢规矩。最讨厌了: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
我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他也坐下来。非把这辰光好生擒获:
“相公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
“记得……不过也有一段日子了。”
“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他还没答,我已不怀好意,挑衅地说:
“我记得!你一身的蓝衣,拎了一把好伞,伞是紫竹柄。”
眼看他不知所措,我心如平原跑马,易放难收;身如棋盘走卒,只进不退:
“但,相公一定不记得我穿的什么衣服。你眼中并没有我。真奇怪,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呢。你记得吗?”
我鼓起勇气,讲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身外之物的话,眼看许仙不堪一击。——他就像我听来的传说中,那一座飞来峰。一会儿飞到东,一会儿飞到西,他的心,啊是的,忽然无落脚之处,不知留在东,抑或留在西。
“其实像小青那么漂亮,应找得如意郎君。”
“真高兴你夸我漂亮——即使是假的。”
“我不会说谎。”
我用急躁而诡异的眼神望走他。贴近他。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喘息相闻。
“一点点?有没有?”
你们见过一头猫,捕得耗子后,不马上杀之,总是松一阵紧一阵的处理吗?其中不无凌志的成分。横竖你躲不过。怎么躲,明天一大早,大家又再面面相觑。
他吓了一跳,心有点乱。
我送他一颗葡萄。——不,我用嘴衔着一颗葡萄递给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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