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罗教授,您慢慢的问她,看样子她是真的受了惊吓!”
说话的是徐中□,他走到了我的床前,我抬起头来,他那诚挚的眼睛正和煦而同情的凝视着我,然后,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那是只多么温暖的手!我的颤栗停止了。他沉静的说:“忆湄,你做了恶梦?”
我望望罗太太,俯下了头。
“是罗伯母,”我轻轻的说:“她使我吓了一跳,我……我……我没有想到她会半夜里站在我的床前面。”我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而为我所造成的这个“轰动”的局面感到惭愧。“我抱歉——惊动了大家。”
“好吧,雅筑,”罗教授把声音放柔和了,问:“你在这儿做什么?”“我……”罗太太有些嗫嚅,同时也显得有些茫然,她抬起那对美丽的大眼睛,困惑的望望罗教授,又望望我,轻声的说:“我只是要看看她——有没有盖好棉被?”
我注视着罗太太,那长睫毛掩护下的一对眸子是深不可测的,她真那么关心我吗?我不相信!她的睫毛扬起了,我接触到她坦白而真挚的眼神,在这一刹那,她看起来又是那样诚恳而无邪。几乎像一个孩子的眼睛,她低声的对我说:
“我没有想吓你,忆湄,我不知道会惊吓了你。”
我觉得狼狈而不安,结结巴巴的,我说:
“是……是我不好,我……没弄清楚,就……大叫大闹,我真……真惭愧。”“好了,没事了,是不是?”罗教授问,挽住了罗太太,“那么,我们走吧,雅筑。”
罗太太看来和我一样懊恼,倚偎着罗教授,她怯怯的说:
“我很抱歉,毅。”“好了,没事了,别放在心上吧!”
罗教授和罗太太走了出去,皓皓大踏步的走过来了,他发亮的眼睛笑嘻嘻的望着我,嘲谑的味道更重了。看样子,他十分为我的受惊而高兴,站在我的床边,他伸手揉了揉我的满头短发,笑着说:“你也会‘害怕’?忆湄?”
“恐惧是人类的正常反应。”我噘着嘴说:“半夜三更发现有一只手在你脖子上蠕行,总是怪可怕的,何况你们罗宅又是幢——”我把下面的话咽下去了。
“又是幢鬼屋,对吗?”皑皑插嘴进来说,对我点点头:“你既然不相信鬼,为什么又要怕呢?”
“天知道!”我喃喃的自语:“人有的时候比鬼更可怕!”
徐中□转过头来盯着我看,我相信只有他听清楚了我这句话,他的眼睛是深思的,研究性的。皓皓俯身看我,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这一刻,他眼睛里没有嘲谑了。拍了拍我放在棉被上的手,他像个兄长般说:“好好睡,别再疑神疑鬼了,明天我去买一座钟馗的塑像送你,你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睡到大天亮了!”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皓皓高兴的说:
“终于看到你笑了,你笑起来非常美,中□,你同意我的话吗?”他斜视着中□,中□迎着他的目光,眼睛却并不十分友善。我听到有人轻轻的冷哼了一声,我看过去,皑皑正悄悄的退了出去,彩屏也不知何时早已走了。中□把眼光从皓皓脸上掉到我的脸上,从容的说:
“晚安,忆湄,睡吧,天已经快亮了。”
他又望着皓皓,眼睛里带着抹挑战的光。
“你怎样?如果有兴趣,我们冲一壶咖啡,下两盘围棋,怎样?到我屋里去,可以下到天亮,如何?”
“赌东道吗?”皓皓有兴味的望着他。
“当然。”“好吧,走!”他们一起走向门口,这两人是棋仇!围棋的程度是势均力敌。到了门口,中□又伸进头来,深沉的注视着我,慢吞吞的说:“再见,忆湄,假若我是你,我会锁上房门睡觉。”
“你以为我们家里有贼,会把忆湄偷走吗?”皓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谁知道呢!”是中□的声音,他们已经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我继续坐在床上,用手抱着膝,凝视着花园里的月光,我知道,这夜是不可能再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中□带着一副疲倦的神色来给我上课,坐定了之后,他用手揉揉额角,看来精神很坏。我问:
“不舒服吗?”“下棋下得太伤脑筋。”他说。
“输了?赢了?”我问。
“第一盘他输了,第二盘我输了,第三盘居然和了。”
“你们赌什么呢?”我问。
他盯着我看,然后,低下头,翻开书本。说:
“反正,我们永远赌不出输赢来,如果真问我们在赌什么,我只能告诉你,赌气而已!”
“你们不和吗?”我问:“你不喜欢皓皓?”
“你喜欢他?”他反问我。
“是的,”我坦然的说:“我欣赏他!欣赏他的那股满不在乎的味道,和他那些希奇古怪的理论!和他在一起,你永远不会觉得沉闷,他总有那么多用不完的急智。”
“不错,”他用奇异的声调说:“他是非常聪明的。”用手托着下巴,他凝视着我好半天。才静静的说:“现在,告诉我,昨天夜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望着他,然后,我把昨晚树林边的散步,黑影,叹息,和皑皑的谈话,一直到午夜的梦,敞开的窗子,风,摸索着我的冷手,以后我的惊醒和尖叫,完完全全的述说了一遍。他非常仔细的倾听,我说完了,他又沉思了片刻,才抬起眼睛来,安静的望着我说:“忆湄,你记住,第一,世界上没有鬼魂!第二,任何事情,必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据我看来,树林边的人影和叹息可能是出自你的幻觉,至于罗伯母走进你的房间,这与她的精神病有关……”他锁眉沉思,在椅子上不安的欠伸一下身子,似乎有什么使他想不通的问题在困扰着他,然后,他咬了一下嘴唇说:“不过,忆湄,从今后,锁上房门睡觉!”
我不安了,担心望着他:
“你怀疑什么吗?中□?”
“我?”他笑笑。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来:“什么都不怀疑!这家庭那么单纯,你也那么单纯,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来,我们开始讲书吧!”他打开英文课本,一样东西飘落了下来,我望过去,一朵干枯的蓝色的小花!伸过手去,我拾起了花朵,凝视着那压得簿薄的花瓣,幽幽的说:
“好漂亮的小花,像它的女主人!”
“是吗?”中□问。伸手来索取那朵花,我把花递过去,他接住了花——连我的手一起。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把我握得发痛,他的眼睛热烈而深邃的望着我,轻轻的说:“你欣赏皓皓的急智?我有一份比他更强的急智,你知道吗?例如现在,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做什么?”我问,心在跳。
“吻你!”他的头俯了过来,我的身子被紧拥在他的怀里,一段神智昏蒙的时间。一段迷离恍惚的时间……然后,睁开眼睛,我看到的是被我们两只手所揉碎的蓝色小花,纷纷乱乱的飘坠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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