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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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漫长的一日。

秦非给洁-注射了一针镇定剂,让她睡觉。宝鹃决定请一天假守着她,而秦非,他仍然必须赶到医院去,这天早上一连四小时,他是某医院的特约医师,有许多他固定的病人,专门来挂他的号,他不能请假。

这天对牧原来说,也不是好过的。他正好一天都没课,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父母敲门他也不理。展翔夫妇昨晚早已听到牧原的吼叫,知道婚事已经吹了,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总算是免掉一场"家门之辱"。至于牧原不想见人,这也是人情之常,所有受了伤的动物,都会藏起来去独自养伤。牧原在养伤,展翔夫妇也不打搅他,只是不断为他送进去一些果汁、三明治、西点,和咖啡。他也会坐下来,喝掉咖啡,吃点东西。但是,大部分的时间,他只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在经过一夜的"痛楚"之后,牧原思想已经逐渐清晰,没有昨夜那样混乱、震惊,和愤怒了。他开始回忆和洁-认识的一点一滴,植物园、历史博物馆、看电影、梦园咖啡厅……

越想就越有种心痛的感觉,再细细追忆,洁-爱他,似乎一直爱得好苦,多少次欲言又止,多少次决定分手,多少次对他一再强调自己并不美好……他想起洁-昨晚的话:“我没有引你入歧途,是你自己走入歧途!”

他又想起洁-另外的话:“你从不会要一个豌豆花的!是不是?如果你早知道我是豌豆花,你早就不要我了!”

他停止踱步,坐进沙发里,灌了自己一杯浓浓的咖啡,拚命维持自己思想的清晰。豌豆花。洁。他把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物,像拼积木似的硬拼在一起。洁-就是豌豆花,如果自己一上来就知道谜底,真的还会追她吗?他自问着。不。

他找到了答案,他不会。他会把她当个"故事"来看。他不会去追一个"故事“来作"妻子"!洁-对了,他受不了的是这份真实!洁-对了!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受不了不完美,不论这不完美的造成原因是什么。打碎了的碗就是碎了,不管是怎么打碎的,碎了就是碎了!洁-知道他不要碎了的碗,所以她几度欲言又止。他思索着,喝着咖啡,奇怪,洁-怎能那样了解他呢?是的,他生气,并不是她说晚了!他只是受不了这件事实!

他吸着气。过去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就这样过去了!就这样结束了。但是,他怎么仍然会心痛呢?想到洁-(一只打碎的碗)怎么他仍然心痛呢?想到她在梧桐树下背唐诗,想到她在历史博物馆里谈"大江东去"……她真会"装模作样“啊。不!他心痛的代她辩解着,她从来没装模作样过,从没有!她所流露的一直是她自己……洁-,一条洁白的小船。

他的头越来越昏了,一夜没睡,又是酒又咖啡,他的胃在痉挛。他努力要想一些洁-可恶的地方,她阴险,她卑鄙,她欺骗,她玩弄他……不。他又代她辩解着,她并不是这样的!她真的曾经想逃开他,她真的挣扎着告诉他,她并不是他幻想中的她,她真的警告过他。她说过:不要让我那个"谜"来"玷污"了你!她用过最重的字"玷污",是自己拒绝去听的,是自己死缠住她的……

天哪!这种矛盾而痛楚的思想折磨得他快发疯了。而在这些混乱的思绪中,洁-昨夜临走时那张绝望而悲愤已极的面庞仍然在他眼前扩大……扩大……扩大……终于,扩大得整个房间里都是那张脸……绝望而美丽!

他累极了,中午的时候,他歪在沙发上,恍恍惚惚的睡着了片刻。然后,他被一阵混乱的声音惊醒,听到客厅里传来了秦非的咆哮声:“叫他出来见我!我不管他睡着没有!叫他出来见我!否则我一重重房门闯进去……”

“你要我报警吗?"展翔在恼怒的喊,原来,父亲今天也没上班。

“请便!"秦非的语气激烈而干脆。"你报了警,我还是要见你家那圣人!那个完人!那个始乱而终弃的混蛋!”

“你说他始乱而终弃吗?"展翔大怒。"你有没有用错了成语!”

“展先生,您饱读诗书,受过中外教育,你认为-乱-字指的仅仅是肉体吗?你不知道精神上的-乱-比肉体上的更可怕吗?你以为展牧原的行为高尚吗?我告诉你!他并不比鲁森尧高尚多少……”

“你……给我滚出去!"展翔大吼。

牧原跳了起来,打开房门,他直冲到客厅里去。然后,他一眼看到秦非正涨红了脸,双目炯炯的冒着火,在那儿喊叫着,而父母都气得快发晕了,佣人司机们全在伸头伸脑的看着,议论纷纷。他立刻冲向了秦非,拦住了父母,他说:“秦非,你要找我,你就冲着我来,别打扰我父母!我的事和我父母无关!”

“好!"秦非瞪着他,眼睛都红了。然后,他走近他身边,在大家都没料到的情况下,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对他下巴就挥了一拳。牧原被这意外的一拳打得直摔出去,撞倒了茶几,摔碎了花瓶,满屋子"乒乒乓乓"的碎裂声,齐忆君开始尖叫:“老赵!老赵!去报警!”

展翔也在叫:“老赵!老赵!上去打电话!”

牧原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吼了一声:“别动!都别动!"他用手背擦掉了唇边的血迹,瞪视着秦非。"你来的目的,你想和我打架吗?我告诉你,你并不一定打得过我……”

“我知道!"秦非说,紧紧的盯着他!"我不想来跟你打架!我只想打你!打你这个无情无义,不懂感情,不懂完美,不配和洁-谈恋爱的混蛋!这次,算我和宝鹃、洁-大家联合大走眼,我们高估了你!甚至,高估了你的家庭,高估了你的父母!你们以为洁-配不上你们这个家庭吗?你们以为她的过去会玷污了你们吗?错了!你们都错了……”

“不管错不错,是我们家的事……"展翔打断他。

“爸!"牧原阻止了父亲。"你让他说!"他盯着秦非。"你认为她不会玷污我们家,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他质问着:“你是最知道底细的,你为什么不敢把真相说出来!”

“因为……洁-爱你!混球!"秦非怒吼:“现在,就是真相揭穿的结果!早一步迟一步都是一样!展牧原,你难道不知道洁-为了爱你,要忍受多少内心的煎熬吗?你不知道她爱得多矛盾多痛苦吗?你不知道在你出现之前,她反而过得平静幸福吗?是的,她有个不堪回首的童年,但是,她有什么错?"他又激动起来,声音高亢而悲愤:“她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不能选择父母,不能选择命运,不能选择生活!她被继父强暴虐待,遍体鳞伤,也是她的错吗?如果她能避免,她会愿意自己陷入那种悲惨的情况中吗?你们不知道,一个仅仅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头发被烧焦,浑身衣服着了火,怀着四个半月的孕,连自己最心爱的一只狗都被打死了………这样的一个女孩,飞奔在街道上,寻求这世界上最后的温暖……不,你们永远不能想象那场面,你们永远不会对这样一个孩子伸以援手,因为他们怕她身上的火延烧到你们身上,怕她那血污的手弄脏了你们的洁白……因为她那时就是个谜。你们不会让任何残忍的谜来破坏你们家庭的和谐。所以,中国人都是自管门前雪,不去扫他人瓦上霜的民族!那个女孩,一生都在无助中,一生都在悲惨中,是她的错吗?是她的错吗?”

他越说越激动,他逼视着展牧原,又逼视向展翔夫妇。"那个孩子,当她在医院里醒来,你们知道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天堂!她说天堂!她看到白色的墙和白色的被单,就以为自己进入了天堂,因为那对她来说是太美好了!哼!"他咬咬牙,声音降低了一些。"连这个-天堂-都不是她自己选择的,我把她放进去的!展牧原!"他沉痛的说了下去:“假若我那时预知她会碰到你,会面临她更悲惨的人性,我当时就不该救她,就该让她活活烧死!那时烧死比现在让你来杀死她还仁慈一百倍!只是我无法预测未来!我们全医院,何老院长,都不能预测未来,所以我们救了她!你们不知道,当我们必须告诉她,她已怀孕时,她疯狂般的咬自己,打自己,尖叫着说: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她那么自卑,她认为自己跳进太平洋,也洗不干净了。我们再一次救了她,请心理医生治疗她,告了鲁森尧,把鲁森尧送进监狱,说服她生命仍然有意义。然后,等她生产后,把她那个婴儿交给家协送走了。她,才十二岁,终于摆脱了鲁森尧的魔掌,摆脱了恶梦一般的过去。请问你们各位,请问你,高贵的展牧原先生,"他不吼叫了,他的声音沉痛而悲切。“她有权利活下去吗?她有权利再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吗?”

展牧原呆了,展翔夫妇也呆了。室内安静了两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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