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保罗的教育(2 / 2)
2提比利乌斯(全名为tiberiuscaesaraugustus或tiberiusjuliuscaesarau-gustus,原名为tiberiusudisnero,公元前42-37年)(亦译提比略):罗马皇帝(在位时间为公元14-37年)。
3卡利古拉(全名为gaiuscaesargermanicus,原名为gaiuscaesar,公元12-41年):罗马皇帝(在位时间为公元37-41年)。卡里古拉(calig)是他父亲属下士兵给他取的绰号,意为“小靴子”。
4赫利奥加巴卢斯(heliogabalus)或称埃拉加巴卢斯(gabalus)(全名为cae-sarmarcusaureliusantoniusaugustus,原名为variusavitusbassianus,上述两个名称是他的别称,公元204-222年):罗马皇帝(在位时间为公元218-222年)。
但是约翰逊再也克制不住,这时发出了一阵异常猛烈的咳嗽,因此,虽然紧挨着他坐的孩子们咚咚地敲着他的背,菲德先生本人把一杯水端到他的唇边,男管家像一个哨兵一样,扶着他在他自己的椅子和餐具柜之间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次,但是整整经过了五分钟,他才多少镇定了下来;在这之后,房间里是一片深沉的寂静。
“先生们,”布林伯博士说道,“请站起来做祷告!科妮莉亚,把董贝抱下去,”——于是桌布上面除了他的头皮之外,就再也看不到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了。“约翰逊明天吃早饭之前不要带书,向我背诵希腊文的圣约书,从第一章圣保罗使徒书背到以弗所书。菲德先生,我们在半小时后将继续进行学一习一。”
这些年轻的先生们鞠了躬,退出了房间。菲德先生也一样。在这半小时内,年轻的先生们分成一对对,手挽手地在房屋后面的一小片工地上来来去去地闲逛着,或者设法在布里格斯心中点燃一星生气的火花。至于游戏这种粗俗的事情则根本没有。到了指定的时间,锣声准时地响了起来,在布林伯博士与菲德先生的共同主持下,又重新开始学一习一了。
由于约翰逊的缘故,那天来回步行的奥林匹克运动比平时缩短了,所以他们在喝茶之前全都出去散步。甚至连布里格斯(虽然他还没有开始学一习一)也参加了这个消遣;他在玩乐当中曾经从峭壁顶上暗中往下看了两三次。布林伯博士陪伴着他们;保罗有幸由博士本人在后面跟着,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他在这当中看去很小,也很虚弱。
喝茶也是彬彬有礼地进行的,并不比吃午饭稍逊一筹。喝茶以后,年轻的先生们像先前一样,站起来鞠躬,离开去继续做当天没有完成的功课,或者预一习一明天即将来临的功课。在这段时间中,菲德先生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保罗则坐到一个角落里,沉思着弗洛伦斯是不是正在想着他,以及他们在皮普钦太太那里的情形怎么样。
图茨先生由于忙着草拟惠灵顿公爵寄来的一封重要信件,刚才耽搁了一些时候,这时把保罗找到了;他像先前一样看了他好久之后问他,他是不是喜欢背心。
保罗说,“喜欢,先生。”
“我也喜欢,”图茨说道。
那天夜里图茨没有再说别的话;但他站在那里看着保罗,仿佛他喜欢他;由于这里有着情谊,而保罗又不想说话,这比一交一谈更符合他的意愿。
八点钟左右,锣又响起来,召唤大家到餐厅里去做祈祷;男管家在那里摆了一张边桌,桌子上散放着面包、一乳一酪和啤酒,供那些需要提神滋补一下的年轻的先生们在祈祷之后取食。最后,布林伯博士说道,“先生们,我们明天七点钟将重新开始学一习一,”这样仪式就结束了;然后,保罗第一次看到科妮莉亚-布林伯的眼光,看到那是对着他看的。当博士说了“先生们,我们明天七点钟将重新开始学一习一”之后,小学生们又鞠了躬,然后去睡觉。
在楼上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布里格斯吐露心事说,他的头痛得就要裂开;如果不是为了他的母亲和他家中的一只黑鸟的话,那么他真巴不得自己死去才好。托泽没有多说话,但他叹了好多气,并劝告保罗准备着,因为明天就要轮到他了。在说了这些预言一性一的话之后,他郁郁不乐地脱掉衣服,上了一床一。当那位弱视的年轻人进来拿走蜡烛,并祝他们夜安和做个快乐的梦的时候,布里格斯也已经在一床一上了,保罗也一样已经躺在一床一上了。可是就布里格斯与托泽来说,他的善意的祝愿却没起作用;因为保罗醒着躺了好久,后来又时常醒过来,他发现,功课像个梦魇一样折磨着布里格斯;托泽在睡眠中也由于同样的原因,头脑受到了滋扰,只不过程度轻一些罢了;他说着听不明白的语言,不是希腊语就是拉丁语的片断——对保罗来说完全是一样——,在夜晚的寂静中,它们有着难以形容的邪恶与罪恶的效果。
保罗沉浸在甜蜜的睡眠中,并梦见他与弗洛伦斯手挽手地穿过一些美丽的花园;当他们走向一朵大的向日葵时,它突然扩大成了一面锣,开始响出声来。他睁开眼睛,看到这是个黑暗的、刮风的早晨,下着蒙蒙细雨;真正的锣正在楼下前厅中发出可怕的声音,通知大家,是准备上课的时候了。
因此他就立即起一床一,并看到布里格斯正在穿靴子,他的脸孔由于梦魔与痛苦的缘故肿胀起来,因此连眼睛都几乎看不到了;托泽则心情很不好地站在那里颤一抖,并一搓一着肩膀。可怜的保罗由于不一习一惯,自己穿衣服不容易,就问他们是否能行个好,帮他系一些带子;可是布里格斯只是说了声“讨厌!”托泽也说,“啊,是真讨厌!”所以他就一胡一乱潦草地把衣服穿好,走到下面的一层;他在那里看到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戴着皮手套,正在打扫火炉。那位年轻女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似乎感到吃惊,问他的母亲在哪里。当保罗告诉他,她已经死了;她就脱一下手套,做了他需要做的事情,并一搓一搓一他的手,使它们暖和起来,又吻了他一下,告诉他,不论什么时候他需要做那一类事情——指穿衣服——,那么就请喊一下“梅莉亚”;保罗非常感谢她,说他一定会那样做的。然后他轻轻地继续往楼下走去,走向那间年轻的先生们重新开始学一习一的房间;当他经过一扇半开半掩的门时,里面有一个声音喊道,“那是董贝吗?”保罗回答道,“是的,夫人;”因为他知道那是布林伯小一姐的声音,布林伯小一姐说,“请进来,董贝!”他就走进去了。
布林伯小一姐的外表就跟她昨天的外表完全一样,所不同的只是她披了一条披肩。她那短而浅色的卷发像过去一样蜷曲;她也早已戴上眼镜,保罗心中暗想,她上一床一睡觉时是不是戴着它们。她自己有一间凉爽的起居室,里面有一些书,却没有火炉。但是布林伯小一姐从来不冷,也从来没有睡意。
“现在,董贝,”布林伯小一姐说道,“我出去搞点健身运动。”
保罗不知道那是什么,心中纳闷,天气这样不好,她为什么不派个仆人去搞。但是他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因为他的注意力已集中到一小堆新书上,看来布林伯小一姐最近正在研究它们。
“这些都是您的书,董贝,”布林伯小一姐说道。
“它们全都是吗,夫人?”保罗问道。
“是的,”布林伯小一姐回答道,“如果您能像我所期望的那样用功好学的话,那么菲德先生不久将会为您再找些书来,董贝。”
“谢谢您,夫人,”保罗说道。
“我出去搞点健身运动,”布林伯小一姐继续说道;“当我出去的时候,那就是说,从现在到吃早饭的这段时间里,董贝,我希望您把我在书中做了记号的地方念一下,告诉我您是不是完全理解您所必须学一习一的东西。别一浪一费时间,董贝,因为您已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了,但是请您把它们拿到楼下去,立刻开始。”
“是的,夫人,”保罗回答道。
可是书实在真多,因此虽然保罗把一只手伸到最底下的那本下面,另一只手和下巴按着最顶上的那本,把它们全都紧紧地抱着,可是在他还没有走到门口的时候,中间的那本书却滑了出来,然后它们全都滚到地板上。布林伯小一姐说道,“啊,董贝,董贝,这真是太不小心啦!”然后又重新给他堆起来;这一次,凭借着十分细致巧妙的功夫把它们搞平衡,保罗走出了房间,并且走下几层楼以后,才有两本书又脱离出去。但是他把其余的书抱得很紧,所以只在二层楼掉下一本,在走廊里掉下一本;他把成为主体的那些书抱进教室以后,就动身上楼去捡回那些半途失落的。当他终于把所有的书本都收集齐全以后,他就爬到他的座位上,开始学一习一起来;托泽说了一句大意是“现在他开始了”的话,对他进行鼓励。直到吃早饭之前,再也没有谁来打断他。吃早饭的时候(他对早饭没有胃口),一切都跟其他各餐一样严肃而文雅地进行;
早饭完毕以后,他跟随着布林伯小一姐上楼去。
“喂,董贝,”布林伯小一姐说道,“这些书您读得怎么样了?”
在这些书中,有几本英文的,有很多是拉丁文的——物品的名称,冠词与实词的变格,相应的练一习一以及初步的规则——少量的正字法,古代史一瞥,现代史略窥,几张表格,两三种度量衡以及一些一般知识,当可怜的保罗按照音节读到数字二的时候,他发现他已没有数字一的概念了;它的一些片断后来侵入了数字三,数字三滑一进了数字四,数字四又嫁接到数字二上。因此,究竟二十个罗穆卢斯1是不是构成一个瑞穆斯2;hichaechoc3是不是金衡制;动词是不是与古代的不列颠经常一致;或者三乘四是不是金牛座,对他来说,这些全都是没有解决的问题——
1罗穆卢斯(romulus):古罗马传说中古罗马的建国者,马耳斯(mars)的儿子,古罗马的守护神。
2瑞穆斯(remus):马耳斯生双子:罗穆卢斯及瑞穆斯。在修筑罗马城墙时,兄弟之间发生了争吵,罗穆卢斯杀死了瑞穆斯。
3hichaechoc:拉丁文中的指示代词。
“啊,董贝,董贝!”布林伯小一姐说道,“这是很令人震惊的!”
“对不起,”保罗说道,“如果我有时可以跟老格拉布稍稍谈些话的话,我想我能够好一些。”
“一胡一扯,董贝,”布林伯小一姐说道,“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不论是什么样的格拉布,这里都不是允许他们进来的地方。我想,董贝,您应当把这些书一本一本地拿到楼下去,今天首先把给您指定的课题甲完全弄明白,然后再转到课题乙。现在,董贝,请您把顶上面的那本书拿走。等您一精一通了里面的内容,再回到这里来。”
布林伯小一姐怀着忧闷而高兴的心情对保罗未受过教育、无知无识的状态这个问题发表她的意见,仿佛她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并且高兴地看到,他们今后将会经常来往。保罗遵照吩咐,拿了顶上的那本书离开了房间,并在楼下用心地学一习一着;有时他记住其中的每个词,有时则把它们和其他一切东西全都忘得干干净净,最后他终于大着胆子又上楼去背诵课文;在他没有开始之前,布林伯小一姐把书本一合,说声“往下背,董贝!”,这就把那些课文从他头脑中几乎全部驱赶了出去;布林伯小一姐的这种做法十分有力地向人们提醒她有满肚子的学问,所以保罗惊惶失措地看着她,仿佛她是学识渊博的盖伊-福克斯,或者是个塞满了学术稻草的人妖1。
然而他还是应付得很好;布林伯小一姐称赞他有希望迅速取得进步,立即把课题乙给了他;然后又转到了课题丙,甚至在吃午饭之前就转到了课题丁。这是艰巨的工作,吃完午饭之后立即继续学一习一。他觉得眼花缭乱,脑子一胡一涂,昏昏欲睡,沉闷乏味。如果这里有什么值得安慰的东西的话,那就是所有其他的年轻的先生们也有着类似的情绪,可是也都必须继续学一习一。奇怪的是,前厅中的大钟总是不断重复它的第一个问题,从来不曾说过,“先生们,我们现在来继续学一习一,”虽然这句话在它邻近的场所是经常重复说的。学一习一就像一个巨大的轮子向前转动着,这些年轻的先生们经常伸开四肢躺在上面。
喝完茶以后在烛光下又做练一习一,并准备第二天的功课。到了规定的时间,就上一床一睡觉了;在一床一上,如果不是在梦中还继续学一习一的话,就可以得到休息与甜蜜的忘却了。
啊,星期六!啊,快乐的星期六,弗洛伦斯总是在这一天的中午来到;虽然皮普钦太太谩骂着,怒吼着,厉害地折磨着她,可是不论是什么天气,她从来不会不来。这些星期六除了对所有的犹太人是安息日外,至少对两位小基督徒也是安息日2。它们做了加强与联结姐弟之一爱一的神圣工作——
1盖伊-福克斯(guyfawks):英国1605年火药一陰一谋案的主犯,详见第五章注释。在火药一陰一谋案发生一周年时,孩子们举着福克斯的模似像游行,模似像中塞满了稻草,最后把它烧掉。
2一般基督教徒的安息日是星期日。犹太人及少数基督徒的安息日是星期六。
甚至星期天的夜间——令人忧郁的星期天夜间,它的一陰一影把星期天早晨第一道破晓的微光也给遮蔽了——也不能损毁这些宝贵的星期六。不论是在宽阔的海滨,他们在那里坐着并一起散步,也不论仅仅是在皮普钦太太的单调无趣的后房间里,他那困倦欲睡的头倚靠在她的胳膊上,她则轻柔地对他唱着歌,对保罗来说,全都是一样。弗洛伦斯与他在一起。这就是他所想到的一切。因此,在星期天夜间,当博士的黑暗的门张开大嘴要把他再吞进一个星期的时候,这是他跟弗洛伦斯告别的时候;他不跟其他任何人告别。
威肯姆大一嫂已被调回到伦敦城里的家中,尼珀姑一娘一到这里来了;她现在已长成一位聪明伶俐的年轻女人。她英勇地投入了与皮普钦太太的许多次搏斗;如果皮普钦太太一生中曾经遇到过对手的话,她现在遇到了。尼珀姑一娘一在皮普钦太太的房屋里起一床一的第一个早晨就丢开了剑鞘,决心战斗到底。她既不向敌人求饶,也不饶恕敌人。她说这必须战斗,于是战斗就开始了;从那时起,皮普钦太太就生活在奇袭、一騷一扰、挑战与小规模的攻击之中;这些袭击从过道里,甚至在她毫无防备、吃排骨的时候降临到她的头上,败坏了她吃烤面包片的胃口。
有一个星期天夜间,尼珀姑一娘一把保罗送回到博士的学校,走回来的时候,弗洛伦斯从胸间掏出一张纸,上面有她用铅笔写的一些字。
“看这里,苏珊,”她说道。“这是保罗带回家的一些小书的名称;他在很疲倦的时候还要用这些小书来做那些长长的练一习一。昨天夜里当他在写的时候,我把书名抄了下来。”“请别给我看,弗洛伊小一姐,”尼珀说道,“我不想看它们,就像不想看皮普钦太太一样。”
“如果您愿意的话,那么我想请您明天早上去把这些书给我买来,苏珊。我这里的钱是足够的,”弗洛伦斯说道。
“哎呀,天哪,弗洛伊小一姐,”尼珀姑一娘一回答道,“您已经有了一大堆一大堆的书,男老师、女老师又不断地教您各种知识,您怎么还说要买书呢?虽然我相信,董贝小一姐,您的爸爸从来不会让您学什么,从来也不会想到这一点,除非是您向他提出请求,那他倒不好拒绝了;可是向他提出请求他表示同意,跟没有向他请求他主动提出建议,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小一姐。我可能不会拒绝一个年轻小伙子跟我一交一朋友;当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可能会说‘可以’,但我可不会说‘您肯行行好一爱一我吗?’”
“可是您会给我买这些书的,苏珊;当您知道我需要它们的时候,您将会去买的。”
“唔。可是您为什么需要它们呢,小一姐?”尼珀回答道,然后又低声补上一句,“如果是要把它们拿来向皮普钦太太的头上扔去的话,那么我倒愿意买上一大车!”
“我想,如果我有这些书的话,那么我就能给保罗一些帮助,”弗洛伦斯说道,“这样下个星期他就会感到容易一些了。至少我想试一试。因此请为我把它们买来吧,亲一爱一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心地是多么好才去做这件事的。”
必须要有一颗比苏珊-尼珀更为冷酷无情的心才能拒绝弗洛伦斯讲这些话时拿出的钱包或者她提出这个请求时伴随着的一温一柔的、恳求的眼光。苏珊没有回答就把钱包塞一进了口袋,并立刻急匆匆地跑出去执行这个任务了。
买到书是不容易的。跑了几家书店,得到的回答不是他们刚刚卖完,就是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或者他们上个月有好多,再不就是他们希望下星期能够进好多。可是苏珊是不容易在这样的事情上被挫败的;她千方百计,到一个认识她的图书馆里,说服了一位在里面工作的满头白发、围了一条黑色印花布围裙的青年陪她一起出去寻找;她把他折腾得来回奔波,疲惫不堪,他确实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哪怕就是为了把她摆脱掉也罢;最后他终于使她胜利而回。
有了这些珍宝之后,弗洛伦斯每天夜间坐下来,做完自己的功课以后,就踏着保罗的脚印,穿过荆棘丛生的学一习一道路;她天一性一聪明,能力高超,又被所有老师中最令人惊奇的老师——一爱一所指引,所以她不久就赶到了保罗的脚跟前,跟他齐步前进,并超过了他。
这种情况一句话也没有向皮普钦太太吐露过;到了夜晚,所有的人都已经上一床一睡觉;尼珀姑一娘一用纸卷着头发,并采取一种不舒适的姿态横卧在她的身边,也已睡觉了;壁炉中裂为碎屑的灰烬已经变冷,颜色已经变得灰白;蜡烛已经燃尽,流淌着烛水;可是这时候,弗洛伦斯仍在辛勤地钻研着,试图成为小保罗的替身;她那坚忍不拔,不屈不挠的一精一神几乎真可以使她本人赢得姓这个姓的自一由权利。
她获得的报酬是丰厚的;有一个星期六晚上,当小保罗像往常一样坐下来“继续学一习一”的时候,她坐在他身边,向他指点着;在他面前,所有那些深奥艰难的东西如今已变得简易了,所有那些晦涩不解的东西如今已变得清楚明白了。保罗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出现了惊奇的神色——泛上了一阵红晕——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是一阵紧紧的拥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只有上帝才知道,她付出的劳动得到了如些优厚的报酬,她的心是怎样跳动的啊!
“啊,弗洛伊!”她的弟弟喊道,“我多么一爱一你啊!我多么一爱一你啊,弗洛伊。”
“我也一爱一你呀,亲一爱一的!”
“啊!我完全相信你的话,弗洛伊。”
他没有再说什么,那天整个晚上他都紧挨着她,很安静地坐着;不过夜里,他在她房间里面的小房间中却三、四次喊道,他一爱一她。
在这之后,弗洛伦斯照例总是准备着在星期六夜间跟保罗坐在一起,耐心地帮助他准备他们预料他下星期将要面临的功课。他现在努力工作着的地方正是弗洛伦斯在他之前刚刚辛苦劳动过的,想到这一点是愉快的;在保罗不断的继续学一习一中,这本身对他一直是一种激励。不过,由于加上这一帮助的结果,他的负担实际上减轻了,所以它拯救了他,使他没有可能沉陷在美丽的科妮莉亚堆压在他背上的重担下面,不能起来。
不是布林伯小一姐有意对他过于严格,也不是布林伯博士有意要把过重的负担压在年轻的先生们的身上。科妮莉亚只是保持着她所由以培育的信仰;博士呢,由于思想上有些一胡一涂不清,所以把这些年轻的先生们看成仿佛他们全都是博士,生下来就已经长大了似的。这些年轻的先生们的近亲们的赞扬使他得到安慰,他们的盲目的虚荣与考虑不周的一性一急驱策着他继续前进,因此如果布林伯博士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或者把他那风帆鼓鼓的船调整到其他任何航向,那倒会是件奇怪的事了。
保罗的情况就是这样。当布林伯博士说,他天资聪明,取得了很大的进步的时候,董贝先生就比过去更坚决地赞成对他进行强制一性一教育,在他脑子里填塞得满满的。就布里格斯的情况来说,当布林伯博士报告说,他天资不聪明,还没有取得很大的进步的时候,布里格斯的长辈为了追求同样的目的也是铁面无情,一丝不苟。总而言之,布林伯博士把他的一温一室的一温一度不论弄得多么高,多么不适当,那些植物的主人总是准备伸出手来帮他拉风箱,把火煽旺的。
保罗开始时所保持的那种蓬勃的朝气自然很快就失去了,可是他保留着他一性一格中所有那些古怪的、老气的与一爱一沉思的部分;在有利于发展这些倾向的环境下,他变得比过去更为古怪、更为老气、更一爱一沉思了。
唯一的差别是他没有把他的一性一格向外表露。他一天天变得更加沉思与缄默;他对博士家庭中的任何成员都没有像他过去对皮普钦太太那样怀有的好奇心。他喜欢独自待着;在他没有忙着读书的那些短暂的间歇时间中,他最喜一爱一的事情莫过于一个人在房屋里漫步,或者坐在楼梯上,静听着前厅中大钟的声音。他熟悉房屋中所有的壁纸,在那些图案中看到了其他任何人所没有看到的东西;他在卧室墙上看出那些奔跑的小老虎与小狮子,在铺地板的漆布的正方形与菱形中看出那些斜眼瞅着的面孔。
这孤独的孩子就这样继续生活着;他沉思的想象所构造出的奇异的形象围绕着他;没有人了解他。布林伯夫人认为他“古怪”;有时仆人们相互谈论时说小董贝“闷闷不乐”,但是也就如此而已。
也许,年轻的图茨对这个问题有某些想法,可是他完全没有能力把这些想法表达出来。思想就像鬼(一般概念中的鬼)一样,必须先跟它们先谈一会儿,它们才会显示出自己,而图茨已长久停止向他的头脑提出任何问题了。从那个铅色的壳子——他的头颅——中可能升起一些迷雾,如果这些迷雾能够成形,那么它们一定会变成一个一精一灵;可是这些迷雾不能成形;它们只能仿效阿拉伯故事中的烟雾,喷冒出浓云,在上空悬垂与飞翔,但是在荒凉的海岸上却留下了一个可以看得见的小人儿;图茨经常注视着它。
“您好吗?”他会一天向保罗问五十次。
“很好,先生,谢谢您,”保罗会这样回答。
“握握手吧,”这是图茨的第二句话。
保罗自然立刻那么做了。图茨先生在长久的注视与喘气之后,一般又会再问道,“您好吗?”保罗又会再次回答,“很好,先生,谢谢您!”
有一天晚上,图茨先生正坐在他的书桌前面,被书信弄得很累,这时他似乎突然想到一个很大的主意。他放下笔,跑出去寻找保罗。他通过保罗小卧室中的窗子,经过长久的探察之后,终于把他找到了。
“听我说!”图茨一走进房间就立刻大声说道,唯恐他会把话忘掉;“您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好多好多事情,”保罗回答道。
“真的吗?”图茨说道,好像他认为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令人惊奇似的。
“如果您必须死去的话,——”保罗仰起头来注视着他的脸,说道。
图茨先生吃了一惊,似乎十分不安。
“——那么您是不是认为最好是在一个有月光笼罩着的夜间死去,而当时天空又十分清澈,风像昨天那样吹着?”
图茨先生满脸疑云地看着保罗,摇摇头说,他不知道这一点。
“或者不是吹着,”保罗说道,“而是在空中响着,就像海水在贝壳中响着一样。那是个美丽的夜。我听海水听了很久,就起一床一向外眺望。在明亮的月光下面,海上有一只小船;一条挂帆的小船。”
孩子看着他的时候是那么聚一精一会神,说话的时候是那么认真恳切,因此图茨觉得自己务必说点有关这只小船的话才好,于是就说,“这是走私船。”但他毫无偏见地想到任何问题都有两个方面,就又补充说道,“或者是缉私船。”
“一条挂帆的小船,”保罗重复说道,“在明亮的月光下面。那张帆像只胳膊,全是银色的。它驶向远方;当它乘着海一浪一前进的时候,您想它似乎是要做什么呢?”
“俯冲然后仰浮,”图茨先生说道。
“它似乎在招呼,”孩子说道,“在招呼我到它那里去!——她在那里!她在那里!”
图茨先生在先前发生的事情之后,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高喊声,惊愕得不知所以,就喊道:“谁?”
“我的姐姐弗洛伦斯!”保罗喊道,“她向这里仰望着,并挥着手。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晚安,亲一爱一的,晚安,晚安。”
当他站在窗口,飞吻着,拍着手的时候,他迅速地转变为无限的欣喜;而当她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的容颜则失去了光泽,小一脸上留下了一层忍耐的忧愁;这一切是那么显著,甚至连图茨也不能完全不注意到。这时皮普钦太太来访,打断了他们的会晤;皮普钦太太通常总是每星期一两次在接近黄昏的时候,穿着黑裙子,向保罗走来;因此图茨不可能利用这个机会,但它在他心上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在通常的相互问候之后还两次走回来问皮普钦太太她好吗。这位一爱一发脾气的老太太把这看成是一个一奸一诈的、蓄意的侮辱,是楼下那位弱视的年轻人穷凶极恶地制造出来的,因此当天夜里她就向布林伯博士正式控告了他。布林伯博士对那位年轻人说,如果他再这么做,他就必须离开他。
现在晚上比过去长一些了,所以保罗每天晚上都要偷偷地走到窗前向外寻找弗洛伦斯。她经常是在某一个时候反复走过那里,直到她看到他为止;他们相互认出,这是保罗每天生活中的一道一陽一光。常常在天黑以后,还有另一个人在博士房屋前面独自走着。他现在星期六很少跟他们在一起了。他不能忍受这种情况。他宁愿不被认出他到这里来,仰望着他的儿子正在被培养为一个成年男子的窗子,并等待着,注视着,计划着,期望着。
啊!如果他能够看到,或者像其他人那样看到,上面那虚弱、消瘦的孩子在薄暮中用他那认真的眼睛注视着海一浪一与云彩;当鸟儿从旁飞过的时候,他用胸顶撞着他那孤独的笼子的窗子,仿佛他愿意仿效它,向外飞走——如果他能够看到这些情形的话,那么他该会怎么样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