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海军军官候补生有一个发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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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薄暮的时候,卡特尔船长才终于在弗洛伦斯身边完全抛了锚,开始有些条理地谈起来。这时候,壁炉里的火光照射一到这小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照射一到陈列在桌子上的茶盘和带托的茶杯上,同时照射一到她的朝向火焰的平静的脸上,在她眼中充满的泪水中反射一出来;船长这样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您从来没有到海上去过吧,我的乖乖?”

“没有,”弗洛伦斯回答道。

“唔,”船长怀着崇敬的心情说道,“海是非常有威力的自然现象。在海的深底有许多奇异的东西,我的宝贝。想一想风在怒号、波涛在汹涌时的海吧。想一想暴风雨之夜一片漆黑时的海吧,”船长庄严地举起钩子,说道,“那时候除非是白亮亮的闪电把它照出来,否则您就伸手不见五指,那时候您坐在船上,穿过暴风雨和黑暗,向前漂着,漂着,漂着,仿佛您面对着前方,永远永远地向着没有尽头的世界漂去,阿门!当您找到这句话的时候,请把它记下来。有时候,我的美人儿,一个人会对他同桌吃饭的伙伴说(请先翻一下书),‘狂一暴的西北风刮起来了,比尔,听呀,它在怒号!我多么可怜那些被刮到岸上去的不幸的人们啊,愿上帝帮助他们吧!’”这一段形容海洋恐怖现象的引语,船长是用最使人感动的语调说出来的,最后他响亮地说了一声“做好准备!”

“您遇到过可怕的暴风雨吗?”弗洛伦斯问道。

“当然,我的小姑一娘一夫人,我遇到过不少险恶的气候,”船长哆嗦地擦着头,说道,“我经受过狂风骇一浪一的冲打。不过——不过我不想谈我自己,而是想谈谈我们亲一爱一的孩子,”他向她移近一些,“沃尔,亲一爱一的,他淹死了。”

船长说话的那么颤一抖,他看着弗洛伦斯的时候脸色那么苍白,激动,因此她惊恐地紧一抓住他的手。

“您的脸色变了!”弗洛伦斯喊道。“您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亲一爱一的卡特尔船长,我看着您的时候,身上冷起来了!”

“什么!小姑一娘一夫人,”船长用手支撑着她,回答道,“别吃惊!别!别!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亲一爱一的。我刚才说——沃尔——他——他淹死了。是不是?”

弗洛伦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她把手紧按在胸脯上。

“在海上有着各种灾难与危险,我的美人儿,”船长说道,“神秘的海一浪一淹没了许多英勇的船和许多无畏的心,但却什么话也不告诉我们;可是在海上也有死里逃生的人,有时二十个人当中有一个——啊,也可能一百个人当中有一个,宝贝——,由于上帝的慈悲而得救了,而且在大家都以为他已死了,船上所有的人员都已沉没了的时候回家了。我——我知道一个这种一性一质的故事,心的喜悦,”船长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有一次我听人说的。既然现在我掌握着正确的航向,您跟我两人又坐在炉边,也许您会喜欢听我讲讲这个故事吧,您想听吗,亲一爱一的?”

弗洛伦斯怀着一种她不能抑制、也不能理解的激动,哆嗦着,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眼光,向着她背后的店铺里看去;店铺里正点着一盏灯,她头刚一转过去的时候,船长立刻从椅子中跳了起来,用手挡住她的眼睛。

“那里什么也没有,我的美人儿,”船长说道,“别往那里看。”

“为什么?”弗洛伦斯问道。

船长低声说了几句话,说那里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又说这里炉火烧得正旺。他把一直开着的门稍稍掩上一些,又回到他的坐一位中。弗洛伦斯的眼光跟随着他,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这是一条船的故事,我的小姑一娘一夫人,”船长开始说道,“它从伦敦港出发,顺风,好天气,开往——别吃惊,我的小姑一娘一夫人,它只是出航罢了,宝贝,只是出航罢了。”

弗洛伦斯脸上的表情使船长惊慌,他本人满脸通红,神色慌乱,并不比她不激动。

“我说下去好吗,美人儿?”船长问道。

“好,好,请说下去!”弗洛伦斯喊道。

船长咽了一口气,仿佛在把梗塞的喉咙中的什么东西吞下去似的,然后紧张不安地说下去:

“这条不幸的船在海上遇到了二十年未曾遇到过的险恶气候,我的亲一爱一的。岸上吹刮着飓风,它把树木连根拔起,并把城市摧毁;在同一纬度的海上吹刮着暴风,最最坚固的船也难以招架得住。我听说,我的宝贝,这条不幸的船一天天顽强地搏斗着并英勇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但是一阵吹来的暴风雨吹毁了它的舷墙,把它的桅杆和船舵冲走了,把它最优秀的船员打翻到水中;这条船就听凭暴风雨的摆一布;暴风雨毫无慈悲,暴风吹刮得愈来愈狂烈,愈来愈狂烈,一浪一涛没过了船身,冲进了船体;它每次涌来的时候,都像雷鸣般地呼啸着,把船像贝壳一般地砸破。流走的每个一浪一峰中的第一个黑点或者是这条船的生命中的一个碎片,或者是一个活人,这条船就这样被打得粉碎,我的美人儿;青草永远也不会在乘坐这条船的人们的坟墓上生长了。”

“可是他们并没有全都死去!”弗洛伦斯喊道,“有的人得救了!——是不是有一个人?”

“在这条不幸的船的乘客当中,”船长从椅子中站起来,十分有劲地、兴高采烈地握紧拳头,说道,“有一个小伙子,一个勇敢的小伙子,——我听说——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喜欢阅读和谈论在船遇难时的英勇事迹——我听到他这样谈过!——在这严重的关头,他还记起了这些英勇事迹,因为当最勇敢的心与最老练的人们都已意气消沉的时候,他仍然坚定无畏,兴高采烈。这并不是由于在陆地上还有他所喜欢和热一爱一的人给了他勇气,而是他生来的一性一格。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在他脸上就看到了这一点——我看到过好多次!那时候我还以为这只不过是他容貌漂亮呢,愿上帝保佑他!”

“他得救了吗?”弗洛伦斯喊道,“他得救了吗?”“那个勇敢的小伙子,”船长说道,“看着我,宝贝!别回头看——”

弗洛伦斯几乎没有气力问,“为什么?”

“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亲一爱一的,”船长说道,“别吃惊,亲一爱一的宝贝!看在对我们全都亲一爱一的沃尔的面上,别吃惊!那个小伙子,”船长说道,“跟勇敢的人们一起工作着,鼓舞着那些胆怯的人,从不抱怨,也从来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他让全体船员保持着勇气,这使他们尊敬他,仿佛他是一位舰队司令一样;——这个小伙子,和一位二副,一位船员,是所有乘坐这条船的人们当中仅仅活下来的人;他们用绳子把自己绑在这条被毁坏了的船的碎片上,在暴风雨的海面上漂流。”

“他们得救了吗?”弗洛伦斯喊道。

“他们日日夜夜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漂流着,”船长说道,“直到最后——别,别往那边看,宝贝!”——最后一条帆船向他们靠近,托靠上帝的仁慈,他们被抢救到船上:两个活着,一个死了。”

“哪一个死了?”弗洛伦斯喊道。

“不是我们所说的那个小伙子,”船长说道。

“谢谢上帝!啊谢谢上帝!”

“阿门!”船长急忙回答道,“别吃惊!再等一分钟,我的小姑一娘一夫人!鼓起勇气!——他们在这条船上航行了好久(因为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停泊),在这次航行中,那位跟他一起被打捞到船上的船员死了。可是他还活着,而且——”

船长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事情,切了一片面包,放在他的钩子上(他平时用这钩子当作叉子来烤面包片),然后把它举到火上;脸色十分激动地望着弗洛伦斯,没有留意到面包片像柴炭般熊熊燃一烧着。

“他还活着,”弗洛伦斯重复说道,“而且——?”

“而且乘着那条船回到了祖国,”船长依旧往那个方向看着,说道,“而且,——别惊慌,宝贝,——而且上了岸;有一天早上,他知道亲友们都以为他已死了,就小心谨慎地走到他自己家门口,想观察一下动静,可是他又离开了,因为他出乎意料之外地听到了——”

“出乎意料之外地听到了狗叫?”弗洛伦斯迅速地喊道。

“是的,”船长大声说道,“沉着气,亲一爱一的!鼓起勇气!

别回头看,往那里看!往墙上!”

在接近她的墙上有一个人影。她惊跳起来,回过头,尖一叫了一声,看到沃尔特-盖伊就在她的背后!

她只想到他是她的哥哥,一个从坟墓中救活的哥哥,一个船遇难以后得救并回到她身边的哥哥,于是她就扑到他的怀中去。在世界上,他似乎是她的希望,她的安慰,她的避难所与天生的保护人。“关怀沃尔特吧!我喜欢沃尔特!”她回忆起讲这些话时的亲切的、哭诉的,它就像夜间的音乐一样涌一入了她的心灵。“啊,欢迎你回来,亲一爱一的沃尔特!这颗受了创伤的心欢迎你!”她想说这些话,但却说不出来,而是把他紧紧地拥抱在她的纯洁的怀中。

卡特尔船长一时一精一神错乱,想用钩子上烤焦了的面包片去擦前额;当发现它不合用时,他就把它扔到他的上了光的帽子顶中,然后有些费劲地把上了光的帽子戴到头上,试图唱一唱《可一爱一的配格姑一娘一》中的一段歌词,但唱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唱不下去了;他走到店铺里,又立刻从那里走回来,脸孔又红又脏,浆硬的衬衫领子已湿得完全发软;他说道:

“沃尔,我的孩子,这点财产是我想转一交一给你们共同使用的!”

船长急忙拿出大表、茶匙、方糖箝子、茶叶罐,把它们放在桌子上,然后用大手把它们都扫进沃尔特的帽子中;可是当他把这奇特的扑满递给沃尔特的时候,他又激动得不得了,不得不又跑到店铺里去,离开的时间比第一次长久。

可是沃尔特前去找他,把他领了回来;这时候船长很大的顾虑是,弗洛伦斯会受不了这次新的震惊;他当真是这样感觉的,因此他变得很有理一性一,决定在最近几天内绝对不再提到沃尔特的冒险活动。这时卡特尔船长完全冷静下来了,他把烤面包片从他的帽子中除去,并在茶桌旁坐下来,但是当看到沃尔特在一旁抱住他的肩膀,弗洛伦斯在另一旁含一着泪水轻声地表示祝贺的时候,他又突然逃走了,足足十分钟没有回来。

可是当船长最后又在茶桌旁坐下来,没有再走开,他的眼光从弗洛伦斯转到沃尔特、又从沃尔特转到弗洛伦斯的时候,他一生中从没有像这时这样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这决不是他在刚才半小时内用外套袖子不断擦他的脸的结果,这完全是由于他心情激动所引起的。船长心中的得意与高兴传播到他的整个脸容,使它发出了十分明亮的光辉。

船长怀着自豪的心情看着他的重新找到的孩子的晒成古铜色的脸颊和勇敢的眼睛,看着他的年轻人的充沛的强烈的感情,看着在他朝气蓬勃、神采奕奕的态度中与满怀热情的脸孔中再一次闪耀着的坦率的、充满希望的品格;这时他所怀着的这种自豪感是可能把他脸上的亮光点燃的。他又怀着赞赏与同情的心情把眼光转向弗洛伦斯,对她的美丽、文雅与天真是不能找到比他本人更为真诚、更为热忱的一爱一戴者的;他的这种心情可能对他也有着同样的影响。可是只有当他同时注视着他们两人,并由此在他头脑中产生出喜气洋溢、翩翩起舞的幻想时,他的脸孔才能向四周散发出最为灿烂的光辉。

船长虽然不断处于坐立不安的状态,并好多次暂时逃到店铺里去,但他完全理解他们怎样谈论着可怜的老所尔舅舅,讨论着他失踪的详情细节;老人的不在和弗洛伦斯的不幸怎样减少了他们的欢乐;他们怎样把戴奥吉尼斯释放了(船长原先怕他会吠叫起来,曾把他诱骗到楼上去)。可是他没有料想到沃尔特现在好像是从一个新的、遥远的地方看着弗洛伦斯;他没有料想到沃尔特的眼睛虽然时常去寻找那可一爱一的脸孔,可是当她抬起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却很少去迎接她那含一着姐妹之情的坦率的眼光,而是把自己的眼睛避开。船长没有料想到有这种可能一性一,就好像他不相信坐在他身旁的不是沃尔特本人而是沃尔特的幽灵。他看到他们在一起,年轻、漂亮,他知道他们年轻时代的故事;除了对这样的一对人表示赞赏,对他们的一团一聚怀着感激之情外,在他宽大的蓝色背心下面,就丝毫没有感觉到其他什么了。

他们这样坐着,坐到很晚的时候。船长真愿意这样坐下去,坐上一个星期。可是沃尔特却站起来告别。

“你要走了,沃尔特!”弗洛伦斯说道。“上哪里去?”

“他把他的吊一床一暂时吊挂在布罗格利家里,小姑一娘一夫人,”

卡特尔船长说道,“就在近处,心的喜悦。”

“我来了,你就不得不离开这里了,沃尔特,”弗洛伦斯说道。“无家可归的妹妹占去你的地方了。”

“亲一爱一的董贝小一姐,”沃尔特迟疑地回答道,“如果这样称呼您不太冒昧的话!——”

“——沃尔特!”她惊奇地大声叫道。

“现在,当您能允许我看到您,跟您谈话的时候,如果我知道我能有片刻的时间为您效劳的话,那我真会感到说不出的幸福。为了您,我有什么地方不愿意去,有什么事情不愿意去做的呢?”

她微笑着,喊他哥哥。

“您已经大大地变了,”沃尔特说道——

“我变了?”她打断他说道。

“对我来说,”沃尔特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对我来说您已经变了。我离开您的时候,您还是个小孩子,而我现在看到您的时候——啊!某些方面完全不同了——”

“可是我依旧是你的妹妹啊,沃尔特。你没有忘记我们在分离时相互许诺过的话吧?”

“忘记!”可是他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你已经忘记了——如果艰苦与危险已经把它从你的记忆中驱除了——幸而实际上并没有这样!——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形的话,那么,现在,沃尔特,当你看到我贫穷可怜、被遗弃的时候,当你看到我除了这个家之外没有别的家,除了两个现在听我说话的人之外我没有别的朋友的时候,你就会记起它来了!”

“我就会!天知道我就会!”沃尔特说道。

“啊,沃尔特!”弗洛伦斯一边流着眼泪,一抽一抽一嗒嗒地哭泣着,一边大声说道,“亲一爱一的哥哥!请在这世界上给我指明一条道路——指明一条简陋的小路,让我可以独自沿着它走去,可以在那里劳动,可以有时想到你,想到你这个会像对待妹妹一样地保护我、关心我的人!啊,帮助我吧,沃尔特,我是多么需要帮助啊!”

“董贝小一姐!弗洛伦斯!我愿意牺牲我的生命来帮助您。

可是您的朋友们高傲,有钱。您的父亲——”

“不!不!沃尔特!”她尖声喊叫道,一边十分恐怖地把双手举到头上,使他吓得发呆地站住不动。“别提那两个字!”

从这时候起,他永远也忘记不了她阻止他提起那名称时的与神色。他觉得,如果他还能再活一百年的话,那么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的。

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到任何地方都可以,但永远别回家!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消逝了,一切都失去了,并被打得粉碎了!她遭受冷落与忍受痛苦的全部历史虽然她没有对他叙述过,但却都在她的喊叫一声中与神色之中表露出来了;他觉得他永远也不能忘记这一点;他永远也没有忘记。

她把她一温一柔的脸紧一贴在船长的肩膀上,叙述她是怎样和为什么逃出来的。如果她在这样叙述的时候流一出来的每一滴悲痛的眼泪都是一句咒语,落在那位她没有说出名字、也没有加以责备的人的头上的话,那么对他来说,也要比失去这样深刻、这样强烈的一爱一要好些——沃尔特怀着畏惧这样想道。

“好啦,我的宝贝!”当她说话的时候,船长上了光的帽子歪斜着,嘴巴张得大大的,十分注意地听着;当她停止的时候,船长说道,“别哭了,别哭了,我的眼珠子!沃尔特,亲一爱一的孩子,今夜你离开这里,把这可一爱一的宝贝留给我来照顾吧!”

沃尔特用双手拉着她的手,举到他的嘴唇上,吻了它。他现在知道她确实是个无家可归、流一浪一飘泊、逃亡在外的人了。虽然与她过去理所应当享有荣华富贵的地位相比,她现在对他更为宝贵,可是他觉得,现在她比过去高高在上,使怀着孩子梦想的他眼花缭乱的时候,离他更遥远了。

卡特尔船长没有这一类思想使他为难,他把弗洛伦斯护送到她的房间里,并不时站在她门外那块有魅力的地方——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块有魅力的地方——守卫着,直到他觉得对她完全放心了,才回到柜台下面去。他在离开守卫的岗位时,情不自禁地再一次通过钥匙孔喊道,“淹死了,是不是,宝贝?”他在下了楼以后,还又一次想试唱一下《可一爱一的佩格姑一娘一》那首歌;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它总是梗塞在他的喉咙中间,他对它毫无办法;于是他就上一床一睡觉了,并且梦见老所尔-吉尔斯跟麦克斯廷杰太太结了婚;那位女人把他当做俘虏,关在一个秘密的房间中,不给他足够的食物,使他备受饥饿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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