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去吧,sweet heart!(2 / 2)

加入书签

那阵子她跟我一个班次,虽不能一起上班,但可以一起下班。起初,中班夜班小李都会来接她。小李白天要上班,晚上还得出来,搞得神经衰弱,有一次出去修电路,糊里糊涂摸到了电门上,差点死了。后来小李请我们几个吃饭,对我说:“我老婆劳驾你下班送送,你正好顺路。我给你鞠躬。”我说没问题,我把你老婆当自己老婆护着,说完这话,被他们三个没头没脸地打。

那阵子我们厂附近出了个变态,此人骑一辆二十八英寸的自行车,专门跟踪下中班的女工。女工都是小轮子的自行车,跑不过他,他也不干坏事,你骑得快他也骑得快,你累了他也放慢速度,始终跟在女工身后一米处。最可怕的是,他干这个事的时候,一不说话二不调笑,非常之严肃。这就不是流氓,而是变态,女工都吓得要死。小噘嘴虽然剽悍,对变态还是有点忌惮的,我上班都会先去她家楼下,接她一起到厂里上班,下班更是把她护送到楼下。这么干久了我怀疑自己会喜欢上她,后来我真的喜欢上了她,但是我没说。

小噘嘴没遇到那个变态,但是另一个变态却出现在她身边,翁大龅牙看上了她。翁大龅牙是个鳏夫,谁也搞不清他老婆是怎么死的,有人说是被他弄死的,有人说是受不了他弄,所以自杀了。总之,这些谣言都暗示着他是个变态。翁大龅牙上白班,白班人多,不太好下手,他就主动地免费加班,中班时候趁着办公室没有人,就往小噘嘴那里一钻,蹲在她面前,叼着一根牙签,对着她诡笑。小噘嘴很讨厌他,借故跑到车间里,往我身边一站。翁大龅牙跟在她后面一起过来,小噘嘴一指他,对我说:“他欺负我。”这时我就抄起一根撬棒,抡圆了砸在反应釜上,敲出一连串的火星。火星和烟头一样,都会炸,翁大龅牙也不敢过来,用手指指我,走了。后面工人就问:“路小路,你是她什么人啊?给她出头?”我还在犹豫,小噘嘴挎着我的胳膊,大声宣布:“他是我男朋友!”我不防她这么奔放,只能硬着头皮喊道:“翁大龅牙,你要是再欺负我马子,我找十个人把你门牙都掰下来!”

事后我对小噘嘴说,这样很不好,一则是小李会误会,以为我真要抢他女朋友,二则是我名声太臭,厂里知道我和你谈恋爱,一定会让你跟着我一起造糖精的。小噘嘴说:“你还当真了。实话说吧,我下个月就要调走了。”我愣了片刻,问她:“调去哪里?”小噘嘴说:“去水务局。”我说:“那就好。”

小噘嘴说:“小路,你挺好的。谢谢你这么多天一直接送我。”我说:“我这叫有情有义,不能对不起哥们。”小噘嘴说:“你不能光把小李和长脚当哥们,你也得把我当哥们。”我说:“我一辈子把你当哥们。”

那时候我就觉得,小噘嘴特别可爱。人的可爱是一时的,不可能一辈子都可爱,我能在她最可爱的时候做她的哥们,是很幸福的。我很想看到她和小李结婚,我是伴郎,长脚可以做伴娘,这样的场景在我脑子里像一幅画,如果永远都能如此,那我们就会永远可爱下去,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九四年夏天,小噘嘴快要调走的一个夜晚,我在澡堂洗澡,洗得浑身发红。洗完之后我觉得很舒服,拎着毛巾肥皂往车棚方向走,忽然看见有一辆救护车开进厂门。这是下中班的时候,都在交接班,这个时候出工伤事故是很少见的。后来有个糖精车间的阿姨对我喊:“路小路,你还不过去看看,你女朋友出事了!”我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想起她指的是小噘嘴。我扔下毛巾,顺着她指的方向狂奔过去。救护车先于我到达了出事地点,我跑到那里的时候,只见一群人七手八脚把一个人抬上了车子,车门砰地关上,随即呼啸而去。

那天小噘嘴下中班,她骑着自行车往澡堂方向去,路上有一个窨井没上盖。那个窨井平时都有盖的,正好白天有个农民工疏通了一下,他就忘记盖上了。窨井很浅,口也很小,像我这么一条大汉就是想钻都钻不进去。那天小噘嘴骑着自行车经过,前轮正磕在窨井上,她翻落在地,然后就掉了进去。她太娇小,那个窨井的直径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那么小的姑娘掉到了窨井里,下面流的都是从车间里排放出来的摄氏八十度以上的沸水。小嚼嘴就这么掉进了沸水里。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小噘嘴太倒霉了,假如她没骑自行车,假如民工把盖子盖上,假如她不是那么娇小,假如这是冬天(冬天沸水会冒出热气)。假如假如,人生没有假如。

她掉进去以后,大声惨叫,有几个过路的师傅把她从水里捞了上来。上来之后已经完全不像样子了。有人告诉我:“脸上没事,但胸口以下全完了。”我看着那个黑沉沉的井口,假如它是一根烟囱,我会用锤子砸了它,但它是个窨井,它深陷于地表,我除了拿一堆土去填平它,别无办法。我无法发泄我的仇恨。后来我用脚把窨井盖子踢到它本该在的位置上,我骑上自行车去小李家报信。

有关小噘嘴的事情,厂里最终是这么判定的:她在生产区骑自行车,所以这起工伤的责任由她自己承担。厂里没有赔一毛钱。那次小噘嘴的妈妈哭到厂里来,说好歹求厂里给她买一台空调吧。她浑身烫伤,为了治病,七月天穿着一件橡皮衣服,把身上都绑了起来,那种滋味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想得出来的,她又疼又热又痒,天天哭着说不想活了。厂里说,那就照顾你一次,把劳资科的那台旧空调拆回去吧。

她妈妈就哭着走了。

假如让我回忆我的一九九四年,我会说,那一年仿佛世界末日,所有心爱的事物都化为尘土,而我孤零零地站在尘土之上,好像一个傻逼。我年轻的时候不是什么好东西,结了很多私仇,冤有头债有主。这些私仇都可以用砖头木棍去解决,可是到了白蓝和小噘嘴这里,你就算送我一挺机关枪,我都不知道该去射谁。那时候我想,人活在世界上,找不到所爱的人,尚且能爱爱这个世界,可是找不到所恨的人,要去空泛地恨这个世界,这件事太荒谬。

二oo四年,我去戴城的一家网吧,进门之后我就看见一根电线杆子戳在座位上,玩的是cs。此人用一把ak47,枪法极烂,但他就是不死,闪转腾挪,东躲西藏,三个人围捕他都没用。我看得好笑,从前他在厂里被师傅们围捕,这手功夫在十年之后居然还没忘。后来他跑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想回头也来不及了,被人用机关枪打成了筛子。我又想起他从前的样子,被逮住以后,一脸愁容好像堂吉诃德,管工班的师傅们看见这种表情,淫心大发,十几个巴掌在他头上乱拍。跟他玩cs,我也会有一种把他打成筛子的冲动。

后来他扭头看我,第一眼没把我认出来,再后来,他从座位上跳起来,要和我拥抱。我说:“长脚。他妈的,你不要在我身上摸来摸去。”长脚说:“你不要叫我长脚,好多年都没人这么叫我了。”

长脚把我拖到账台前面,我把账台拍得山响,女掌柜从后面探出头来,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小小的脸蛋,细细的眼眉,但嘴巴却不噘了。她一看见我就发出一声尖叫,跑出账台挎着我的胳膊。她戴着一副黑手套,我注意到了。她说:“sweetheart!喝酒去!”

那天在饭馆里喝酒,他们说我来得不巧,小李带着儿子去南京了。我问小噘嘴:“你怎么嘴巴不噘了?整容了?”说完“整容”我就想抽自己嘴巴,她却不生气,说:“都三十岁了,还噘着嘴,成尖嘴婆了。”

我说:“这下麻烦了,我喊你‘小噘嘴’都喊习惯了,你现在既不小也不噘嘴。”她说:“你叫我sweetheart啊,你现在天天嘴里夹着英语说话吧?”我说:“别取笑我了,我现在天天夹着c^ao他妈说话。”

我故意问长脚:“长脚,你现在还在修管子?”长脚说:“去你的,我现在是网吧的投资人,电脑公司的老板。”我说:“还是修管子好,外国叫水喉工,到人家家里去修水管,经常能有艳遇。”长脚说:“我不要艳遇,有了艳遇就拿不到工钱了。”我说:“你可以跟她们在家里捉迷藏,肯定逮不住你。”

小噘嘴说:“你不要欺负长脚了。他刚刚遭受了人生第一次失恋。”我说:“三十岁的人才第一次失恋?”长脚说:“c^ao,讨厌!”小噘嘴说:“长脚爱上了隔壁服装店的女老板,正使劲追呢,人家忽然拎了个小孩在他面前,说是自己的儿子,长脚要娶她还得搭上做小孩的爸爸。”我说:“这不挺好吗?”长脚说:“你看我像是做爸爸的人吗?我得衡量衡量,我没有失恋!”

后来我们都喝醉了,长脚率先溜到桌子底下。我和小噘嘴呆头呆脑地看着对方,小噘嘴忽然说:“你太不够哥们了,我出了事以后,你都没来看过我。”

我说:“我那时候心肠软,见不得你的样子。你们结婚都没请我嘛。”

“压根就没办喜事,他爹妈不同意。”小噘嘴说,“后来我们去上海治病,再回到厂里一看,你已经跑了。”

“你得原谅我。我呆不下去了。”

“我呀,我知道你那时候喜欢的是白蓝,我还以为你去找她了。”

“我去了。她走了。”

“她去哪里了?”

“外国。”我说。我不想再谈白蓝,我对小噘嘴说:“我那时候想,要是李光南不肯娶你,我就娶你算了。可惜这混蛋不松口。”

小噘嘴说:“我才不要嫁给你!”说完,她也溜到了桌子底下。

九四年的时候,由于担心厂里买断工龄,我爸爸早早地退休了,拿五百块钱一个月,每天在麻将桌上度过他的无聊光阴。他很快长出了白头发,陈年的腰伤发作,渐渐变成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人。我没想到他会老得如此迅速,好像一棵秋天的乔木,一夜之间就改变了面目。我想我到老了也会如此,或者如白蓝所说,未老先衰,那样就不必忍受突如其来的衰老的煎熬了。我爸爸以前揍过我,后来我跟他对打。再后来我就没有碰过他。我再也不会去揍我的爸爸了,这件事情是我年轻时候唯一的耻辱,而且永远洗刷不掉。

我爸爸退休之前,托人找到糖精厂的保卫科长,他们是老同事。保卫科长答应把我调到门房里去做厂警,这事情我没同意。我听白蓝说过:“小路,将来你无论做什么,都不要去做看大门的。”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那样你就真的未老先衰了,我会伤心的。”

后来保卫科长说,不做厂警也可以,把路小路借调到联防队去,那儿更清闲。我也没答应,众所周知,在某些年份里,联防队的名声很难听。

那一年,我抽空去上海找白蓝,我手里只有一个地址而已。我坐上火车,沿着沪宁线往东,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我坐上公共汽车,到医学院去找白蓝。宿舍的人告诉我,白蓝上个星期就走了,去哪里不知道。我失去了目标,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一个人在医学院里逛。这是真正的大学,不是我读的野鸡大学,也不是戴城那种小家子气的大学。我在里面逛了很久,每一条道路仿佛都很熟悉,地上的落叶也很熟悉,我想起她说过的,每一片枯叶都只能踩出一声咔嚓,这是夏天的风声所留下的遗响。我想你是一个多么诗意的人,可惜诗意对人们来说近乎是一种缺陷。我好像已经有几辈子没见到她了。

后来我走进了一条黑暗的走廊,一个人都没有,两旁放着很多瓶子,瓶子里全是人体器官标本。再往前走,有很多怪胎标本,都是被扭曲得目不忍睹的胎儿。一切都是那么地怪异,好像是有人在召唤我往前走。一直走到一扇门前,门锁着,我通过小窗向里面张望,看见几具尸体摆放在那里,用布盖着,如此安静,我好像是走到了人世尽头。猛然之间,我毛骨悚然,返身狂奔而去,那寂静之中的笑声告诉我,所谓奇异的旅程在此已经画上句号。

那天晚上我回到火车站,打算回戴城,在北广场上遇到了三个人,发生了一点口角,这三个人不由分说围着我就打。我被他们揪住,无法脱身,当时我听见其中一个人竟然c^ao着戴城口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对打中我的一个槽牙掉在了地上,脸上全是血。后来这三个人扬长而去,我也不敢去追,只能跑进火车站,在厕所里洗了把脸,免得警察把我请进去。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的半边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完全失去了从前的潇洒风采,与我在医学院看到的怪胎相去无几。

那天我上了火车,是站票,火车非常拥挤。我被打得昏头昏脑,实在站不动了,就跑到餐车那里,要了一杯十八块钱的绿茶,然后我就可以坐在餐车上了。我非常想睡觉,头晕得像在坐旋转木马,但我又不敢睡,怕坐过站。后来,对面有一个女孩问我:“你去哪里?”

我说:“去戴城。”

她说:“你睡一会儿吧,到站我叫你。”

我睁着一只眼睛看着她(另一只眼睛肿着),她对我笑笑,这是一个微胖的女孩,眼睛很大。我心想,只要老子不死,我一定找你做我的女朋友。后来我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拍我的肩膀,说:“戴城到了。”我醒来觉得头痛欲裂,站起身打算下车,见她不动弹,我问她:“你不下车?”

她说:“我去南京,我是南京人。”

那天我跌跌撞撞下车,心乱如麻,我想我就这么失去了最爱的人,这个南京的姑娘,我也要记住她一辈子。

很多年以后,我坐在上海的马路牙子上,我对着张小尹讲这些故事。后来她成了我老婆,我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她很开心,我决定每天给她讲一点,但有关工厂的故事已经被我讲完了。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有一个结尾,即使你有一个《百年孤独》式的开头,那个结尾也有可能很烂,但总比没有结尾好。

我对张小尹说,我确实做过很多坏事,那年我在上海火车站被人打,回去就加入了联防队。我真他妈想找一群人来揍揍,甚至是拿电警棍往人身上戳。结果联防队发给我一根手电筒,虽然也是用电的,但效果相差太大。我拎着手电筒在街上晃悠,心里很不爽。那时我妈很担心,让我不要太卖命,真的把命卖掉了就要不回来了。我对我妈说:“怕什么?联防队专门欺负好人的。”

张小尹问我:“那么你后来为什么决定辞职了呢?”

我说,是这样的。有一天黄昏,化工厂附近来了一条野狗,有户人家的小孩把那只狗叫了过来,它以为有吃的,就凑了过去,结果那小孩用铁签捅进了野狗的肛门。那狗当场就疯了,一口咬过去,从小孩屁股上啃下了一块肉。当时我正在值班,叼着香烟在街上闲晃。小孩的妈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揪了过去。那小孩趴在地上大哭。小孩的妈说:“你是联防队,你去打那条疯狗,疯狗咬人啦!”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条狗正冲着我龇牙,非常吓人。小孩的妈对我说:“你到底管不管?你不是联防队吗?”我咬了咬牙,抄起一根枯树枝,那狗非常聪明,返身就逃。小孩的妈说:“追它!追它!”

我沿着河追去,那条狗跑得飞快。我追不上了,它就停了下来,好像在等我。我追过去时,它又拔腿逃跑。我追它的时候经过了糖精厂的大门,几个工人正蹲在门口抽烟,大声叫好,“路小路,追狗啊?今天晚上吃狗肉?”我不理他们,闷头追去,跑了半里地,那狗被我逼到了一个小码头上,除非它跳河。否则跑不掉。我冲着它狞笑,想把它赶到河里去,据说疯狗都怕水。那狗朝我看了一眼,其实它不是疯狗,至少在那一刻还不是。但它显然也不想下水,河水太脏,下去会得皮肤病。它嚎叫一声,竟然向我扑来,照着我的小腿就啃。

那天我是心惊胆寒,被疯狗咬伤了,自己也会变成个疯狗。我拔腿就跑,那条狗在我身后狂追。这时我们又经过了化工厂的大门,工人们都笑岔了气,对我喊:“路小路,你和它到底谁是联防队啊?”我还是不理他们,继续跑我的。跑到小孩那边,小孩的妈对我说:“你个辰卵,怎么被狗追回来了?”我回头望去,那狗也累了,蹲在远处朝我看呢。

我从附近的修车摊上抄起一根钢管,说:“c^ao他妈,我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那狗真是聪明,见我抄起钢管,返身就跑。这他妈哪里是条疯狗?我扬着钢管,尾追它追去,我们再次经过糖精厂的大门,这时候已经围了四五十个人在看我追狗。这回它不往码头上跑了,而是沿着街道小跑,还回过头来看我。那一瞬间,我与这条野狗心意相通,它在问我:“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我对它说,老子就是要打死你。后来我觉得,它问了我一个更深奥的问题:“你他妈到底为什么活着?”我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由一条疯狗向我提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得了狂犬病。我扔下钢管,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如此荒谬地,在这个世界上跑过来跑过去。有关我辞职,其实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我跑到劳资科,拍出一张小纸片,这就是我的辞职书。结果他们告诉我,我是合同工,跟厂里签了五年合同,我这不叫“辞职”,而是违约,我必须写一份“违约申请书”,然后由厂里裁度。假如厂里不批准,我也可以不来上班,那就等着被开除。

很遗憾,我在劳资科没遇到胡得力。后来我拎着一把三角刮刀,闯进车棚,找到了胡得力的自行车。我用刮刀在他的自行车轮胎上捅了几个洞,心里还觉得不过瘾,就把轮胎整个地剥了下来,只剩下两个钢圈。干完这些,我就回家了,第二天我再去劳资科,他们就同意我违约了,而且讲话也很客气。我一直没见到胡得力。

我回家以后,躺在床上,我妈坐在床边问我:“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先混着吧。让我歇一阵子。”

我妈叹了口气,我以为她要抱怨,不料她说:“你以后洗澡成问题了。”

我说:“什么?”

我妈说:“你以前天天在厂里洗澡,现在辞职了,只能到澡堂里去洗了。洗一个澡五块钱,你又不可能天天去洗。”

我说:“那怎么办呢?”

我妈说:“你每天洗屁股洗脚吧,跟你上学时候一样。个人卫生最重要,脏了吧唧的,姑娘看不上你的。”

我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我研究过一点星相学,我妈是射手座,这就是十足的傻大妞,而且一辈子都很乐观。因为有了她,我看这个世界犹如喜剧。这是我命中注定的好运。后来过了些年,我独自去上海谋生,我妈送我到家门口,我还挺伤感的,我妈说:“你不要去占人家小姑娘便宜。”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说:“当然,也不要让人家占你便宜!”她就用这句话把我打发走了。她养儿子如同养狗,就怕我身上长跳蚤,就怕我出去招惹异性。我爱她犹如爱这世上的一切鲜花和白云。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