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灵魂初悸 第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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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我们一起喝茶,现在我们都坐了下来——凯蒂和我们一样,惊奇地望着桌子。那是一张牡鹏晚宴专用的正式桌子,上面铺着亚麻布桌巾,还有一盏小小的酒精灯,上面放着一盘牛油正待融化。酒精灯两边都放着面包,还有两三份切成四分之一的梓印4缀秃菲俊e套优杂胁孀印8莱缀筒徒恚褂凶钪匾哪凋玫叮徊妥乐醒朐蚍抛拍凋猛埃豢榘撞枷翟谧钌厦娴墓炕肺恢茫案撬煽加幸恢缚怼——如我父亲所说的“这样刚刚好,让牡蛎能伸展一下”,但还不至于让它们的壳打开而腐坏。我们可说是挤在桌旁,因为共有八人,还得从楼下的餐厅搬椅子上来。凯蒂和我坐得很近,手肘几乎碰在一起,鞋子在桌下并排。当母亲喊:“稍微挪一挪,南茜,给巴特勒小姐一点空间!”凯蒂说:“没关系,艾仕礼太太,真的没关系。”

我往右移了四分之一寸,仍让脚紧贴在她脚边,我能感觉她的体温。

父亲拿出牡蛎,母亲倒啤酒和梓檬汁。凯蒂一手拣起一只牡蛎贝,另一手则拿着牡蛎刀吃力操作。父亲见状,大叫出声。

“啊,巴特勒小姐,我们忽略了应有的礼貌!戴维,你来操刀,教女士该怎么做,否则她可能会割伤手。”

“我来做。”我连忙在哥哥的手还来不及碰到牡蛎和刀子之前,从她手上拿过来。

我对她说:“要这样做,你得将牡蛎握在掌心,扁平的壳才会在上面,就像这样。”我拿着牡蛎给凯蒂看,她严肃地凝视。“你得拿刀切入——不是中间,而是壳的韧带,就是这里。你得握着刀撬开。”我将刀轻轻转了一下,牡蛎壳应声打开。我继续说:“你得牢牢握着,因为里面都是液体,连一滴也不能滴出,那正是最美味的地方。”在我的手掌上,小小的牡蛎浸在汁液中,赤裸又滑溜。我以刀子指着,“就是这里,这叫唇须,你得把它清干净。”我用刀锋轻弹一下,将唇须切除。“然后将牡蛎切下来……这样就可以吃了。”我小心地将牡蛎放在她手中,当她圈起手指接过时,我感到她手指的温热和柔软。我们的头靠得很近。她将牡蛎拿到嘴边,停了一下,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我的眼睛。

我轻声对她说,但我并未察觉,其他人都静下来听我说话,餐桌噤若寒蝉。当我的目光从凯蒂那边移开时,发现大家望向我这里,我马上脸红。

终于有人开口,是我父亲,他大声地说:“巴特勒小姐,千万别像饕客一样马上吞下。我们不在餐桌上做这种事,你得好好嚼一嚼才行。”他和善地说,凯蒂笑着看手里的牡蛎壳。

“这真的是活的?”她说。

“活生生的,只要你努力听,就会听到它在尖叫。”戴维说。

罗妲和爱丽丝提出抗议。

母亲说:“你会害女孩子觉得恶心,别理他,巴特勒小姐,尽情享受牡蛎就好。”

凯蒂照做。她没再看我,直接将壳中物放入口中,又快又用力地咀嚼,徐徐咽下。她以餐巾擦嘴,并对父亲微笑。

“老实告诉我,你有这样吃过牡妮吗?”父亲自信满满地说。凯蒂说没有,戴维欢呼一声。有那么一下子,四周鸦雀无声,除了一顿上好的牡蛎大餐所制造的声音:剔除壳韧带的声音、丢掷剔除的唇须的声音,以及牡蛎汁液、牛油和啤酒的滴流声。

我不再帮凯蒂打开牡蛎壳,因为她可以自己来。当她开了大约六个牡蛎贝之后,她说:“看看这个!看起来真是粗野!”她更仔细地观察牡蛎,“它是公的还是母的?既然都有唇须,我猜它们全是公的?”

嚼着牡蛎的父亲摇摇头,“其实不然,巴特勒小姐,别让唇须误导你。牡蛎可称之为奇异的生物——有时是公的,有时是母的,似乎能随心所欲。事实上,它们是标准的变性生物!”

“真的吗?”

托尼拍着餐盘。“你就有点像牡蛎,凯蒂。”他不自然地嘻笑说道。她听了似乎有些不安,随后便露出笑容,“我想没错,只是觉得很奇特,过去没人把我和牡蛎联想在一起。”

“千万别误会,巴特勒小姐,在这间屋子里,这种话是赞美。”

母亲说。

托尼大笑,父亲则说:“哦,的确!的确!”

凯蒂保持微笑,起身拿胡椒瓶,当她再度坐下时,脚缩回椅子下,我觉得大腿不再温暖。

当桶子里的牡蛎全吃完,柠檬汁和巴斯啤酒也都喝完的时候,凯蒂说一生中没吃过比这更好的一餐。我们将椅子移开餐桌,男士们点烟,爱丽丝和罗妲则摆上喝茶用的杯子。他们说了更多话,也问凯蒂更多问题。她有没有见过娜莉·鲍尔?她认不认识贝丝·贝尔伍、珍妮·希尔,或是乔利·约翰·纳什?接着又是另一个话题:她真的没有情人吗?凯蒂说没时间和人交往。还有她在肯特郡的家人,她什么时候会和他们见面?凯蒂说自从外祖母过世,她就没有家人。母亲啧啧出声,直说可怜。戴维说假如她愿意,可以投靠我们,因为我们有能力帮忙。

“可以吗?”凯蒂说。

戴维说:“当然。你一定有听过这首歌:

“‘她有叔叔、有兄弟、有姐妹、有母亲,

“‘还有她的姑姑与阿姨……’”

戴维一唱完歌,我们便听到开门声,以及从楼梯传上来的大叫声。三位亲戚出现了,乔叔和罗西娜婶婶尾随在后_他们全穿着星期天上教会穿的最好行头,闯进来说如果巴特勒小姐不介意,想“看看”她。

更多椅子被搬了上来,还有更多杯子;一轮自我介绍完毕,窄小的房里充斥着热气、烟味和欢笑。有人说我们家没钢琴,不能让巴特勒小姐高歌一曲真可惜。我的大表哥乔治开口:“可以用口琴代替吗?”顺手从外套口袋掏出口琴。凯蒂脸红了,说不能表演。每个人都叫着:“哦,拜托,巴特勒小姐,请你表演!”

“你觉得呢,南儿,我该让自己出丑吗?”她对我说。

“你知道不会的。”我说,对于她转头问我意见,并在大家面前叫我的小名而兴奋。

“好吧。”她说。

我们为凯蒂清出一小块空间,罗妲跑回家叫姐妹一起来看。

她唱了《我爱的男孩就在顶楼座位上》和《咖啡馆女孩》,又为刚赶到的罗妲姐妹唱《我爱的男孩》。凯蒂对乔治和我耳语一番,我帮她弄来父亲的帽子和拐杖,她为我们唱了几首民歌,最后以在艺宫表演结束时唱的有关情人和玫瑰的歌作结。

我们为凯蒂鼓掌欢呼,她挥挥手,鞠躬超过十次。她看起来很热,满脸通红,而且很疲倦。戴维说:“现在该你来一曲了吧,南茜?”我给了他一个眼色。

“不要!”我说。不论如何,我绝不在凯蒂面前唱歌。

凯蒂好奇地看着我,“你会唱歌?”

“南茜有你听过最美的嗓音,巴特勒小姐。”一位亲戚说。

“对啊,快唱吧,南茜,赶快表演!”另一位亲戚说。

“不!不!不!”我再度大叫,坚决的态度使母亲皱起眉头,其他人则大笑。

乔叔说:“这真可惜。巴特勒小姐,你应该听听她在厨房时唱的歌。她是只小鸣鸟,是只小云雀,让你倾心听她唱歌。”整个房间里传着同意的低语声,我看见凯蒂对我眨眼睛。乔治高声说我一定只唱给弗瑞迪听,又是一阵笑声,令我脸红,只敢盯着膝盖看。凯蒂看来有些疑惑。

凯蒂问:“谁是弗瑞迪?”

“弗瑞迪是南茜的恋人,一个非常英後的小伙子。她一定有向你炫耀过吧?”戴维说。

凯蒂说:“没有,她没提过。”她轻描淡写地说,眼神中透露出有些古怪与悲伤。我的确没对她提过弗瑞迪。事实上,这些日子来我几乎不把他当成情人,自从她来到坎特伯里,晚上我便没有多余的时间陪弗瑞迪。他最近写了一封信给我,问我是否还在乎这份感情?我把信放在抽屉里,压根忘了回复。

大家又拿弗瑞迪开玩笑,我很高兴罗妲的一个姐妹闹了笑话,她从乔治手中夺走口琴,吹了首难听至极的曲子,使男孩们全对她咆哮,拉扯她的头发要求停止。

正当他们叫骂时,凯蒂倾身过来轻声说:“南儿,你可以带我到你房间,或是其他安静的地方一会儿吗?就你和我。”她面色凝重,我担心她会昏倒。我起身带凯蒂穿过拥挤的房间,告诉母亲我要带她上楼,母亲正困扰地盯着罗妲的姐妹,不知道该笑还是责备,心不在焉地对我们点头,我们随即逃之夭夭。

卧房比店里来得凉爽,也比较阴暗,尽管可以听到叫嚣声、跺脚声和口琴声,还是比刚刚离开的房间来得安静。房里的窗户巳经打开,凯蒂走了过去,双手靠在窗台上,闭上眼睛,迎着海湾吹来的微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你还好吗?”我问。

她转向我,摇头然后微笑,却再度流露悲伤,“只是累了而已。”我的水瓶和脸盆放在旁边。我倒了一点水给凯蒂洗手脸。水滴溅在她的裙子上,也在她的头发上留下了暗黑色的斑点。

凯蒂的皮包在腰间摇晃,她把手伸进去,取出一根香烟和一盒火柴,“我相信你母亲一定不会答应,但是我真的很想抽烟。”她点燃香烟,大口吸着。

我们四目相交,不发一语。因为我们都很疲倦,房里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坐,两人便并肩坐在床上,彼此靠得很近。感觉十分奇怪,和她一起待在这个房间还在这个位置上!一有无数个小时的时间,我放纵自己幻想她。

我说:“这真是……”

当我说话时她刚好也开口,我们都笑了。

“你先说。”她说,又抽了一口烟。

“我要说,真高兴能像这样邀你来我家。”

凯蒂说:“我要说,真高兴能来你家!这里真的就是你和爱丽丝的房间吗?这是你的床吗?”她非常惊奇地打量——好像我带她到别人的房间,却谎称是我的房间——我点点头。

她再度陷入沉默,我也是。我可以感到她欲言又止,正在盘算怎么开口。我有一丝兴奋,认为自己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当她再度开口,说的事却和合约无关,而是关于我的家人——关于他们有多好、有多爱我,以及我有多幸运能拥有这些家人。我想起她曾是个孤儿,强忍着不回话,继续听她说。我默不出声似乎使她更消沉。

当凯蒂抽完烟,将烟蒂扔入火炉后,她吸了一口气,说出我一直等待的事。“南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个好消息,答应一定要为我高兴。”

我简直按捺不住。整个下午我一直想为这件事欢呼,我笑着说:“凯蒂,我已经知道了!”她好像皱了皱眉,我连忙接着说:“你可千万别生托尼的气,他已经告诉我了一就在今天。”

“告诉你什么?”

“滑头要你继续留在艺宫,你至少会待到圣诞节!”

凯蒂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凝视我,移开视线扑哧一笑。“这不是我要说的消息,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滑头的确要我留下来——不过我拒绝了。”

“拒绝了?”我瞪着她。

凯蒂的目光并未和我交会,看着自己的脚,双手环腰,“记得昨晚来访的布利斯先生吗?”

我点点头。她今天都没有提起他,而我在她来的时候紧张兮兮,忘记问他的事。

她接着说:“布利斯先生是位经理——不过不是滑头那样的音乐厅经理,而是艺人的经理:一位经纪人。他看了我的表演,然后——哦,南儿!”一一她忍不住激动起来,“他看了我的表演,十分喜欢,向我提出一纸合约,在伦敦的一家剧院演出!”

“伦敦!”我以难以置信的口吻附和。这真是难以形容,要是她去的是玛格特或布罗德斯德台,我还能偶尔去看她。如果她去伦敦,我就再也看不到她,那和她去了非洲或月球没两样。

凯蒂继续说着布利斯先生认识多少伦敦剧院的朋友,还答应让她在所有的剧院表演一季;他赞美她的优秀,认为她不该局限在地方舞台上;她该到城市追求名气,在那里成名很管用,得来的财富也是……我几乎没在听,只觉得愈来愈悲伤。我伸出一只手遮住双眼,无力地低下头,她停下来。

“你不为我高兴。”她轻声说。

“我是很高兴。”我说,声音混浊不清,“但我更为自己难过。”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只听见楼下餐厅传来的笑声、砸椅子声,还有从开启的窗户外传来的海鸥声。自从我们进来,整个房间似乎变得阴暗起来。我突然觉得很冷,比我在整个夏季里所能感受的任何凉意来得更冷。

我听见她向前一步,坐在我身边,把我的手从额头上拿开。她说:“听我说,我想问你一件事。”我看着她,除了雀斑是深色的,她的脸色苍白,眼睛看起来很大。“你觉得我今天看起来美吗?你觉得我今天很随和、很愉快且和善吗?你觉得你父母喜欢我吗?”她的言词有些狂乱。我没有说话,只是疑惑地点头。“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让他们有好印象。我披上最精巧的掩饰,使他们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我原本想他们可能是全肯特郡最蛮横无情的家人,我得努力装乖,使他们能像对女儿一样信任我。不过,南儿,他们一点也不蛮横无情,我也一点都不必装乖!他们是我遇过最和蔼的家人,而你是他们的一切。我实在无法要求你离开……”

我的心似乎倏地停止一稍后又像活塞一样扑通跳动。

“你是什么意思?”我说。

她别开目光,“我的意思是请你和我同去伦敦。”

我眨眨眼,“和你一起去,但是该怎么做?”

“如果你愿意,当我的服装师。当我的——随便什么都行,我不知道。我和布利斯先生谈过,他说一开始不能给你很多薪水——但如果我们住在一起,应该是足够的。”

“为什么?”我接着问。

她将视线移向我的双眼,“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对我来说很有帮助,也为我带来好运。因为伦敦是个陌生的地方,布利斯先生可能别有居心,我没有别人可以……”

“你真的认为我会拒绝你?”我缓慢地说。

“今天下午,是的。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相信是的——哦,这和在更衣室时完全不同,那时只有我们两个!我之前不知道这里对你的意义,也不知道你有一个——一个恋人。”

她的话使我鼓起勇气。我抽回手,站了起来走向床头,那里有个小橱柜,里面有个抽屉。我打开抽屉,拿出一样东西给凯蒂看。“认得这个吗?”我问,她露出微笑。

“这是我送你的花。”她把花从我手中拿走,握在手上。那朵花既干燥又脆弱,花瓣的边缘已经褪成褐色,一碰就脱落,整朵花都是扁的,因为我将它放在枕头下睡过许多夜晚。

我对凯蒂说:“当你投掷这朵花给我的时候,我的人生就改变了。我想自己以前都在沉睡,或是死了——直到那一刻。自从我认识你,我便醒了过来,这才算活着!你觉得我会轻易放弃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吗?”

我的话吓到她一它们的确可能会吓着她,因为我从没对她说过这种话。她移开视线,看着房间说:“那他们呢,楼下的亲人?”她对着门点头,“你的父母、哥哥、爱丽丝和弗瑞迪?”当她说话时,一声大叫传来,接着出现互相抬杠的声音。

我想说“和你比起来,他们对我不具意义……”却只是耸肩微笑。

她也微笑了,“你真的要来?我们得在星期天离开,你知道——就是下个星期天,不能给你更多时间。”

我说这样够了,凯蒂将压扁的玫瑰放在床上,用力握着我的手。“哦,南儿!亲爱的南儿!我们会有很多相处的时间,我向你保证。”她这么说时,将我的手摊开,给我一个激烈的拥抱,并愉悦地大笑,我可以感受她的身体在我的臂弯里颤抖。

突然间她退开了,我只能抓着眼前虚无的空气。

楼下传来更多噪音,有开门声、脚踩楼梯发出的声响,以及爱丽丝大叫“南茜!”的声音。她停在卧房外,却因太有礼貌——或是太害怕——而没有扭转门把。姐姐说:“大家都要回去了。母亲请巴特勒小姐下来一会儿,让他们和她道别。”

我看着凯蒂,“你先下去吧,我待会儿就下去。还有,”我压低音量补充:“别告诉他们我们的计划,我稍后再说。”

她点点头,又用力握着我的手。她打开门,在楼梯口和爱丽丝会合。我听见她们一起下楼的脚步声。

我站在阴影中,将颤抖的手指放在面前。认识凯蒂以后,我总是非常仔细地搓洗双手,就算只是手上的纹路沾上一丝污痕,都觉得像是将深黑色和珍珠白并置般突兀。尽管如此,我的手依然留有牡蛎的气味,还有一条可能是龙虾背上的毛或虾须的细丝卡在指甲里。我想:如果我放弃家人、我的家以及和牡蛎有关的生活,一切会变得如何?

如果我待在凯蒂身边,沉浸在繁盛而隐密的爱情中,一切会变得如何?会不会令我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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