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浮香暗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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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晚踏进相府的院子,身上似乎还带着灵堂上檀香的余味,淡萦于身,扰着她的心一起一伏的,不断闪烁着刚才林府所遇的片段。低垂的头轻抬起,发现一个素衣小婢站在书房前,端着的托盘上放着青釉莲瓣纹碗,面显犹豫之色,惴惴不安。

“夫人,相爷他……”婢女看到归晚上前,松了一口气,楼相不喜他人打扰,她在门口小唤三声,房内反应全无,她不敢贸然进去,也不敢随意离去,正是进退为难之际。

“知道了。”看出缘由,归晚轻轻摆手,示意婢女退下,接过她手中之盘,只手推开书房虚掩的门,缓漾起笑,启唇正欲唤,一室的静谧笼罩而来。

楼澈伏在案几之上,似乎酣梦正甜,窗户半开,天空湛蓝无云,案上书卷半乱,时有微风戏过,纸页轻晃,案上之人偏半点不觉。

归晚放低了脚步声,慢慢走到书桌前,楼澈果然睡着了,俊逸雅贵,如玉的容色里蕴着清淡,她轻放下手中之盘,顺手拿起白玉镇纸,压住纸页,弹去卷上微尘。眸光一转,乜到他在梦中还锁着的眉宇,暗暗慨然。她拂上他的面,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眉间,为他抹平这显露于外的一丝忧色。

他到底是累了……

回府后的三日内,一日与楼盛彻夜未眠,后两日又与南郡王、端王议事,平日只见他春风含笑,哪知春风之下,是如剪般的伤人。她常感叹,楼澈与自己是同一类人,外在无懈可击、八面玲珑。如今才知道,对她而言,这也许是本性;但是对他,是生存的本能。

指间摩挲过他的眉,理顺他零散在侧的黑丝,瞥到他眼下因劳累熬出的黑晕,归晚心轻拧了一下,鼻间竟有些微微发酸。侧偏过头,她找到椅后一件裘衣,盖在楼澈的肩上,仔细地遮住每一个漏风的缝隙,正欲收回手,才一动,便被那熟睡的人从衣下倏然伸出的手握住,半扇的眼帘睁开,暗幽的眸笑看着她,眼中流转着深沉情意。

“归晚……”这声唤不似平日,是吹皱一池春水的柔风,吹进心里都带着三分醉人的语调,有些含糊的声音似透着满足感,盘绕着如许缠绵。

失神地望着他,归晚喉中堵着似的,半字不能应,半是迷离半是暗醉,心中柔肠百转,纷乱的思路骤然停止,一片空白。

“再这样看着我,我可就忍不住了。”喟叹一声,楼澈坐直身子,把肩上半落的衣衫放回原位,看到归晚仍是神游似的懵然,他钩过她的腰,带入怀中,亲昵地把她抱坐在腿上。

“夫君。”靠在他的胸前,她把脸埋进他的怀中,撒娇般的呢声道。

“嗯?”

“刚才睡梦中见到什么了?”为何会皱着眉?

楼澈环着她的肩,吐吸间伴着淡淡的馨香,为她的话一讶,梦?他多久没有做过梦了?刚才因为烦倦,浅眠了一小会儿,在她踏进房中第一刻起就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不愿清醒,贪恋她流露的片刻柔情。他没有梦,但是她,却成了他的梦。

“梦见你了。”

“梦见我了?那为何还皱眉?”不满地轻怨,归晚伸手轻扭了一下他的耳朵,随即轻笑出声,“听说,民间的妇人会如此惩戒丈夫。”

耳上温热,浅浅的痛感传来,楼澈定定瞅着她的嗔态,似笑非笑,“如果真是如此惩戒,倒也不错。”话音未落,归晚手上就加大了力,楼澈轻声哀呼,惹来她阵阵笑声。

“夫君,”笑未歇,她状似不经心地提道,“如果,我们真是民间的普通夫妻就好了。”

国家、朝廷,一笑泯之,是非曲直,恩怨情仇,统统抛之脑后。平淡处世,恣意哂然。

“春来看百涧争鸣,万峰吐绿,夏日赏雾起云落,花开绿树,秋至游漫山红叶,花落枝蒂,寒冬览冰雪飞舞,折玉树琼枝,”手指轻捻着楼澈的领,归晚谆谆诱导,“如此生活,岂不快意?”

笑稍淡,楼澈半眯起眼,手上加大力,紧搂怀中人,“如果你真喜欢,以后空闲之时我陪你去游玩。”

归晚微抬首,入眼处是他线条柔和的下颚,再往上,却看不到他眸中神色,抑不住,心头泛上点点失望,“夫君何时能有空闲?”

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带有些幽怨的话,细想之下,楼澈失笑,低头在归晚额上烙下一吻,“再过一段时日,局势平静些了,好吗?”低头之时,看见归晚撇了撇嘴,不甚乐意的样子,娇俏中隐含着媚,他心弦一动,瞳色稍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几乎闪神。

什么时候起发现她有这些小动作的?平时总是淡凝着笑,只有在情绪放松时,不满会轻轻撅嘴,沉思会心不在焉,气恼时会故意笑得更甜……这些稍纵即逝的神态流露,他是什么时候捕捉到的?也许归晚自己也没发现,这些小动作,她只会在与他单独相处时才显现出来,多少次,他为了她一个小小的举动,情如泉涌,频频失魂。

手中捏起一小束她润滑的发丝,放在唇边轻吻,馨香萦然,沁入心田,他为之心跳失速。

“夫君难道没有想过……”归晚倚在他衣襟前,“辞官不做,闲云野鹤地过每一天吗?”

敛笑皱眉,楼澈表情窒了窒,从话中猜出归晚的意图,心中极不舒服,犀眸一沉,闭嘴不答。

注意到他的异样,归晚暗自一叹,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他说话,转过头,把头发从他手掌中抽出,即要起身。楼澈一个怔忡,掌中已空,怅然若失之下,一把抓住她,手臂拢的范围缩小,强硬地禁锢住她的妄动。

真是越来越没有用了……楼澈无奈地笑,情绪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制着,随着岁月流逝,他的抵抗力也愈见弱了,就如同在南郡的五个月,那种牵肠挂肚的噬人感觉搅得他无法正常生活,几次冲动地想要赶回京城,如果不是南郡王和端王拦着,他早已犯下政治生涯的大错了,此刻她身在怀中,怎可让她离去?那刻骨铭心的思念,他不愿再尝试了,不放手,绝不能放手。

本来坚定的想法被她打乱了,理智的天平也偏向了情感一边,他开口:“归晚,不要动,听我说。”怀中软玉温香,楼澈把头轻靠在归晚发颈间,余光瞅着她优美的纤颈。

“你难道不想听听我的身世?”

倏然转眸,却什么都没看到,归晚静然不动,轻声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是个孤儿,先父原是太子幕僚的下级官员,在我幼年之时就去世了,母亲不久就随之而去。我一共在太子府中待了十年,而后一举夺魁,高登金科……”

归晚愣了半晌,耳边的声音是平静的,像说着一件不关己的事,为何她听着会心疼呢?原以为他是贵公子出身,直到此刻,才知道错之远矣,十年之期被他一句带过,她不敢想象一个孩童无依无靠地在钩心斗角的太子府如何生活。十年,逆境中挣扎,又一个十年,在宦海中沉浮,两个十年,换来今日之权势,那样的不甘,那样的不舍。

所以,权势、地位、富贵……拿起了,难以放下。

云淡风轻地把身世简单几句说完,楼澈含笑着看她,一字一句道:“我发过誓,要万万人之上,即使一人之下,也要他奈何不得我,明白吗?”

柔声的解释没有让归晚如释重负,反而轻震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牢牢地把视线定在他身上。温文尔雅,斯文秀气,她的丈夫一身月白的长袍,出尘的清俊,分明一个翩然的佳公子,可是那幽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灼热地翻滚着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所以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急不缓地和皇上朝堂争锋,玩弄着权术的同时,深深陶醉于权势的魅力。

他的一生,就伴着一个字——“权”。

心越来越疼,归晚蹙起眉,酸涩涌上身,沉吟片刻,开口轻问,音调都有些颤抖:“那萤妃呢?”这本是扎在心头的一根软刺,她极力地忽视着,但又不时被刺痛。从没有这么迷茫过,那个无论任何方面都与她不相伯仲的女子,让她生平第一次无措地面对着。今日竟再也忍不住,想要问个究竟。她的心,乱了吗?

楼澈先是不语,随即扬起笑,笑得越来越开怀,笑得归晚一脸的不自然,他却欣赏似的,不肯错过她的任何神态。

终于开口了,她开始在乎了吗?想到这个,楼澈由衷感到一阵踏实和安心,想起两年之前,他与她初识,成婚,她是何等的洒脱和恣意,几乎让他以为她是错落凡俗的仙女。多少次的疑惑和惊奇,他慢慢地不着痕迹地观察她,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之时,他开始把重心挪到她身上,知道她最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饰物,平时做什么,一点一滴,渗透了他的心,他把她最爱的一样样捧到她的面前,原本带着补偿的心理,后来竟变了质……

发现自己爱上她,而她,却还在犹豫,甚至排斥,他是多么惶惶不安。所以他讨好她,宠爱她,爱护如同瑰宝。

他费尽心机,诱惑她爱上他,给她世上最好的,让她习惯他的爱,无法摆脱。

他要诱她一起沉沦……

笑声渐歇,他夜眸如醉,魅惑地低问:“归晚,你在乎吗?”

她在乎吗?

这个问题,在归晚的心中问过、笑过、叹过,却不曾有过答案,在这一瞬,她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像砂纸捅破了一般,心迹袒露,无处躲藏。

揽住归晚的肩,看她双眼流溢出复杂的神色,楼澈尔雅一笑,抬手抚住她的颈,温柔地触及她如樱的唇瓣,时淡时清的香扰着他的意志,唇唇相触的一刹那,如电流似的酥麻,又如甘醇似的诱人,着魔了,唇齿间的交缠让他醉倒在她柔润芳泽中,深入其中,意犹未尽。

看着他接近,她眨了眨眼,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迷失在他看似温柔又霸道的求索里,呼吸渐渐变得虚弱,淡薄的空气都被他夺走了,轻闭眼,却感到他喘息相闻的旖旎,同时伴着甜美的折磨,终于在她快要调控不了呼吸之时,他轻放开她,唇舌舔舐着她的红唇,若即若离地在她唇鼻间厮磨,半着迷半享受着。

“虽然不能听你亲口说一声在乎,但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楼澈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哑声中带着一丝的压抑,情潮暗滚。

闻言,归晚浅笑如风,主动偎上身,就在与楼澈唇接之时,她轻偏首,在他唇边擦过,呼吸胶着,带着情诱的暗魅,偏又不让他真正触碰,笑靥盈盈,促道:“夫君还不答我?”

眸光流动,落在她横波流媚、娇娆如花的秀容上,手中下大力,攫住她的身子,狠狠封住她的唇畔,带着微熏的醉意恣意地纠缠一番,他才略带满足地放开她,望着她的眉眼更显专注和深邃,几乎要让人沉沦在那一望无底的魅眸中。

调整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他才又再次开口。

“……第一次见到姚萤是在太子府中,当时我刚中状元……”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将过去对着归晚坦诚告之,内心竟然有种解脱之感。她是他的妻啊,本该与他分享一切的人,就在叙述过去的同时,他突然有种冲动,想问她,结发之妻,可能携手共老?

如梦……

如醉……

半生之事,一言概之,言浅意深,卿可懂我心?

……

“皇上是在你们去鸿福寺拜佛那日下的圣旨?”听到这里,归晚忍不住打断,讶声相问,郑锍如此狡猾,趁他们离开之时,下圣旨召告天下,一句君无戏言,改变了多少人的未来?犹记那日鸿福寺第一次相见的情形,难道那才是命运纠缠的开始?

心中莫名地多了一丝不安,归晚深望进楼澈的眼中,“夫君,那一日,萤妃娘娘抽的是什么签?”

眉一挑,楼澈回想了一下,说道:“帝王燕。”

几乎要惊呼出声,归晚抑住疾跳的心,饶是如此,她的面色也乍然一变,冷汗涔涔。

“归晚?”感到怀中人的不安,楼澈心疼地抱紧她,缓抚她的背,“怎么了?”

没有答声,归晚伸臂环住楼澈的颈,亲昵地和他贴紧,任由时间静谧地流走,须臾之后,吟声说道:“夫君,如果此刻开始,你帮助皇上推动中书院变革,劝退端王与南郡王,一点点慢慢放权,皇上即使忌你,也奈何不得。三五年后,我们迁居罗陵,那里离南郡甚近,有南郡王的照拂,但不属南郡范围,以皇上的骄傲,也不能毫无顾忌地下手。以此类推,十年之后,一切都能平静如初。夫君,你说呢?”

楼澈并不接话,手势依然温柔,空气却像沉寂了一般,不温不冷。归晚暗叹,话音一转,悠淡道:“夫君可知,成婚近两年多来,我最恨什么?”

轻震于心,楼澈低头,脸颊相贴,温软细腻的触感传来,耳鬓厮磨的亲昵,又是另一种风情的迷醉,“是什么?”

“我最恨你留给我的背影,”归晚吟然一笑,“每次都是你先弃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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