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1 / 2)
第四十二章
“怎么了?”乙晶察觉我脸色翻白、手心发汗。
“不要说话。”我的心脏快停了。
第一次……如此阴风阵阵的杀气。
跟师父那种怒潮般的杀气截然二帜;这股杀气极为阴狠。
我咬着牙,全身盗汗。
杀气的性质,正代表杀气主人的个性。
杀气的大小,正代表杀气主人的功力。
而杀气的位置……就在五百多公尺前!直直冲向我家的方向!
“好痛!”乙晶的手被我抓疼了。
我放开乙晶,慌忙说:“乙晶,往后走不要跟着我!有坏人在附近!”
乙晶吓到了,说:“我帮你报警!”
我大叫:“警察来再多也只是送死,你快回家!”,说着,我慌忙冲向我家。
这杀气绝非师父释放的!
我也绝对敌不过这股杀气的主人。
但,杀气的主人想在我家肆虐,不行也得上!
我紧紧握住今天音乐课用的高音笛,无暇判断胜算的可能。
等等!另一股杀气!
我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杀气正冲向我家!
没有任何掩饰、激烈而狂猛。是师父!
我远远看见师父的身影飞踩着数根电线杆的顶端,闪电冲进我房间的大破洞!
该不会……
正当我惊疑不定时,我突然无法前进。
杀气静绝了。
狂风暴雨般的两股杀气,在千分之一的心跳间,同时消失了。
但,我的直觉无法容许我继续往前,因为,我的房间破洞中,悄悄透露出没有生息的杀意。
绝世高手间的对决,不需要杀气。
杀气,只是个饵。
只是打招呼的方式,要命的饵。
我站在距离我家楼下约十几公尺处,斜斜看着大破洞。
只看见,师父霉绿色的唐装尾巴。
然后不见了。
我鼓起勇气,一口气冲到大破洞正下方,却见师父扛着我的棉被,一言不发。
但那一股阴狠杀气的主人呢?
师父看着我,指了指棉被。
我简直没有昏倒。
师父就这样扛着鼓鼓的棉被,跃出大破洞,踩着一根一根的电线杆,朝八卦山的方向“飞”去。
晚上的大破洞里,透出一股冬天独有的香味。
还有一丝迷惘的味道。
阿义捧着火锅,汤慢慢地热了起来。
“是蓝金吗?”我问。
“不知道。”师父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又说:“那老头子的武功很高,我们迅速地交手三招,他三招都阴毒莫侧,内力高绝,但是……”
阿义忙问:“但怎样?”
师父搔着头,说:“蓝金的武功要更高、高得多,绝不可能只伤到我这点小伤。”
师父解开唐装的扣子,露出肩胛上的伤口。
“跟我交手的,绝不是蓝金!蓝金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但这个杀手,却没有眼睛。”师父的眉头紧皱,又说:“但这个杀手在交手前,却跟我来上一句‘我来找你了’,好像又真是蓝金!难道他的武功退步了?”
我问:“没有眼睛?”
师父说:“那个杀手,两个眼窝子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子嵌在里头。”
我奇道:“好恐怖!难道他是靠听风辨位跟师父决一死战?”
阿义说:“说不定蓝金的眼睛被挖掉了!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啦!”
师父叹道:“事隔三百年,蓝金的样子我已记不清了,只有那双让人不安的蓝眸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杀手也许真是蓝金,也或许不是。”
阿义手中的火锅汤慢慢滚了起来,说:“除了蓝金跟我们,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武林高手?”
师父也是一般的迷惘,说:“说不定,今天这杀手是蓝金派来的刺客,但,你说的对,这世上若除了蓝金外,还有这样教人心悸的超级高手,真是匪夷所思。”
我想了想,说:“说不定,那老人真是蓝金。”
阿义也说:“师父今天终于报了仇啦!值得庆祝庆祝!”
师父惆怅地说:“恐怕不是,我的心里一点报仇雪恨的快意都没有。”
一点快意也没有。
一场三百年前未分出胜负的死战,今天,却在眨眼间力判高下。
但三百年前的故仇旧恨,却不能在眨眼间就消逝。
也许,师父正陷入空虚的矛盾中,一时无法接受大仇已报的苦闷。
师徒三人胡乱地吃了顿火锅,我一边咬着山菇,心中一直在想:那杀手的尸体,被师父埋在八卦山了吧?
自己的房间死过一个人,总不会是愉快的感觉。
我看着床上的棉被。用来包新鲜死人的棉被。
唉。今晚睡觉时,我用内力御寒就好了。
第四十三章
“足不点地。”
我跟阿义还背着书包,乙晶也站在一旁。
我们几个人刚刚吃完好吃到令人感动想哭的彰化肉圆,才走出小店,师父就想训练我们轻功。
阿义摸摸头,甩着书包说:“足不点地?”
师父点点头,说:“轻功的基础训练,就是足不点地。”
乙晶好奇地说:“要怎么足不点地啊?”
师父说:“我在大佛的头上,放了一块写上“成功”两字的大石头,你们把那块大石头拿下来给我,我去渊仔的房间里等你们,乙晶,你就先回家吧,他们要费好大的劲才能跟我会合呢。”
我心想:“大佛好高,不过师父一定会躲在我们身后,我们一旦摔下来的话,师父也会接着。”
阿义多半也是一样的心思,拍着我肩膀说:“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跟师父会合!”说完,阿义就要跟我在马路上竞跑,却被师父一把拉住。
师父微笑道:“足不点地,就是脚不能踩在地上的意思。”
阿义跟我一楞,师父接着说:“你们只能踩在电线杆上,要是两根电线杆距离太远,才可以落地片刻,到了八卦山,你们就踩在树上,总之,这是达到飞檐走壁的捷径。”
我有点发火,说:“为什么?”
阿义更是火大,说:“师父,现在人好多,你不是摆明了让我们出糗?”
这时,连乙晶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也说道:“师父,你不是说不可以向其他人显示武功?现在却要我们在市区蹦蹦跳跳,那不是自相矛盾!?”
师父点点头,说:“好像有些道理。”
我跟阿义异口同声说道:“那深夜再练轻功吧!”
师父摇摇头,说:“既然不可以显示武功,那你们就跑快一点,别让人认出来就是了。”
我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师父大声说道:“快!师命难违!”
我跟阿义对望了一眼,极其不可理解师父的脑子装了些什么。
师父双手托起我跟阿义,运力将我俩抛向电线杆上,我跟阿义的脚连忙稳住,分别在两根电线杆上作金鸡独立状,而路上的行人也以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们。
师父在底下大叫:“下面人多,你们快跑!”
当然要跑!太丢脸了!
我跟阿义瞄准下一根电线杆,纵身一跳,我却跳得太远失了准头,摔在底下的停在路边的车子上,阿义则跳得太轻,只好抓住电线杆再翻上去,朝底下的我大叫:“把学号撕掉!快闪!”
我赶紧撕下学号放在口袋里,用力往上一跳,翻上电线杆,继续往下个电线杆迈进。
我跟阿义,就这样慌乱地在市区的电线杆上,像玛丽兄弟一样跳着。
你一定很难相信。
没错,我也感到极为困惑。
我为什么要听从师父无理的要求,在市区的条条柱柱上,满脸发烫地跳呀跳的?
我看着阿义,他努力地在电线杆上平衡的样子,我怎么能够停下来?
在海底走路时心中的疑问,此时再度浮现……也许,我们师徒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也许师父所教的凌霄绝学,就像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那样,会使人练到神智不清。这种神智不清,就是所谓的热血吧。
仰仗着在海底对抗海潮训练出的惊人腿力,我跟阿义在电线杆间纵跃并不很吃力,但要如何准确地跳在下一根电线杆上,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就是门大艺术了。特别是,台湾电线杆的间距,有着令人感叹的复杂性。
幸好,偶而不小心掉在路上时,几个月锻炼下来的强健筋骨也抵受得住。
但,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我们,这可不比死亡萧索的海底。
路人质疑的眼光、张大的嘴巴,在某个层次上,比起海底致命的暗潮、漩涡,要来得有压迫感。
这种巨大的压迫感煮沸了耳根子的血液,抽干了喉咙里的唾液。
“妈,他们在做什么?”一个小女孩指着我跟阿义,旁边的死大人则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在……在修电线杆……”
我口干舌燥地往前一跳,好逃离小女孩的问题。
阿义的内力虽然没有我深厚,腿力却也十分惊人,跟我几乎是以并行的速度逃离路人的迷惑。
跳着。
跳着。
跳着。
这就是现代功夫少年的青春年华!
“碰!”
阿义摔在马路上,骂了声三字经后又跳上电线杆。
我无暇给予阿义打气的眼神,因为脸上的汗水已经使我睁不开眼,刚刚还差一点被高压电线绊倒。
终于,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我跟阿义终于趴倒在八卦山山脚下的树顶。
我累得说不出话来,脚,也失去了知觉。
只剩下不停发抖的小腿。
“不怎么好玩。”阿义喘着气,坐在我身边的大树上,靠着树干。
“嗯。”我按摩着小腿,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海堆迭着。
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比起市区的电线杆间距,近了许多。甚至不算有距离。
我想,若是一股作气冲到八卦山大佛广场那边,应当不必再算计每一次的跨步,只要发狠往上冲就行了。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着粗壮一点的树枝,一路踩、踩、踩、踩。
阿义看着我,我看着阿义。两个人累得像刚刚跟狮子作战后的狗。
“比赛吧。”阿义看着前方。
“有何不可?”我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同时窜上树海!踏着树叶上的落日余晖往上疾冲!
第四十四章
以前,我总认为阿义是个上等的流氓料子。
现在,阿义却为了要当个大侠,努力燃烧青春。
“真有你的!”我一边瞥眼前方较大的树干,一边大叫。
“当然!”阿义大叫,脚下不停。
“内力差了我一截!还跟我不相上下!”我粗着脖子大叫,像只笨拙的大鸟在树上跳着。
“是你太烂了!”阿义大笑,歪歪斜斜地跳着。
夕阳下,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人的激情也拉得好长。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我雄心壮志地大叫。
“我要成为宇宙第一的大侠!”阿义的嗓子更大。
“我要成为……啊……啊!”阿义的声音从兴奋变成惊恐。
我以为阿义踩了个空,往旁一看,却看见阿义吓得大叫:“快逃!”
我一楞,却见一大群蜜蜂从深厚的树丛中涌出。
“他妈的!我刚刚踩到蜂窝!!”阿义面如土色,脚下的速度只有更快!
“啊!”我没空大叫,因为我突然看见“蜂拥而上”这句成语的最佳应用。
大批大批蜂群黑麻麻地向我俩卷来,我当机立断大叫:“师父救命!”
师父来了么?
没有。
倒是蜜蜂扑天盖地的气势更为惊人!
蜂群卷住阿义,逼阿义跳下树。
另一群蜜蜂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似乎就在我的耳边,我一急,也想跳下树顶,却听见阿义大叫:“树下有人!”于是,阿义满头包地又跳上树。
的确,将蜂群引到树下只会伤及无辜,于是,我猛力踩断树枝,用踢毽子的脚法将树枝踢高,一把抓住挂满树叶的树枝,大叫:“阿义看着!”
我在树干上来回折冲,运起衰竭中的内力舞动手中的树枝,使出我自创的“乙晶剑法”拨乱蜂群。树叶被我的内力所带动,夹着劲风冲乱蜂势。
阿义立即俯身劈断两根树枝,使出他奇特的“绝世好汉剑法”,在乱窜间用大把树叶攻击蜂群。
两个将来的江湖第一大侠,就在树顶演出生平中第一次剑法实战,淋漓尽致地将自创的剑法使将出来,与凶巴巴的蜂群浴血大战。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在任何小说中都会被描述成“过得很慢”。
我必须做个澄清。
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会感觉到时间这个函数的存在。
你不会的。
阿义跟我嘶吼着,却被蜂群近乎原子弹爆炸的“嗡嗡翁”声给淹没。
虽谓人定胜天,但,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干!寡不敌众!”阿义吼道。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之手!”我哀号着,挥别手中的树枝,再见了!
阿义疲倦已极,干脆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放下早已失去树叶的树枝。
我叹着气,看着哭泣的夕阳,哭泣。
我为什么哭?
虽然我有一身高强武功,但我还是会哭。
被一群蜜蜂撕咬着,谁都会哭。
阿义闭上眼睛,任凭身上盖满了蜜蜂材料的棉被,也是流着眼泪。
夕阳无限好,只是被蜂咬。好诗!好诗!
好不容易,我看着蜜蜂在我俩身上戳戳刺刺,又看着蜜蜂心满意足地散场。
于是,我运起刚刚看着夕阳哭泣时,积聚下来的内力,将令人麻痒欲死的蜂毒裹住,举起双手,用凌霄毁元手将毒质凌空击出。
幸好这群小蜂不是流氓虎头蜂,蜂毒不算厉害,我身上的红肿结块一下子就消了大半,于是我跳到阿义身后,用内力帮助仍在跟蜂毒抗战的阿义。
“没问题了。”阿义虚弱地说。
“你听起来好累。”我说,双掌依旧送出股股内力。
“你看那边!”阿义指着左边的树群,我转头一看,阿义却箭一般冲出,大笑道:“走先!”
我大骂,跟在阿义身后拼命地追。
“大佛!”阿义兴奋地大叫。
“看我的!”我跟着大叫,跟阿义一同来到大佛下。
师父那块写着“成功”的石头,就放在巨大严肃的大佛头顶心。
“要怎么上去?”阿义有些迷惑,但,我更迷惑。
大佛不比电线杆,摔下来会死的!
况且,大佛的身体没有菱角,也几近垂直,要借力跃上真的是很难很难。
“师父既然把石头放在上面,就表示我们一定有办法拿到它。”我说。
“师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阿义说。我简直无法反驳。
“不管怎样,趁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我们一定要上去!”我说,看着暗紫色的天空;要是天一黑,看不清楚状况的话,小命可是会丢掉的。
“那就走吧!”阿义深深吸了一口气,磨拳擦掌着。
“看谁抢到吧。不过你可别太勉强,小命要紧。”我说,心中揣揣。
“你也一样。”阿义闭上眼祈祷着。虽然他根本什么教都没信过。
“上!”
“上!”
但,就当我们师兄弟两人正要翻上大佛的瞬间,我俩却无法动弹。
我跟阿义的“叮咚穴”,已被两块远方飞来的小石子敲中,穴道一封,登时动弹不得。
“不必上了。你们在找这石头吗?”一个苍老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没有眼珠子。
只有一双深邃空虚的黑眼窝。
“带我,去找放石头的人。”苍老的人冷冷地说。
石头,就这样碎了。
好可怕的握力。
我跟阿义发抖着,紫阴色的诡谲天空吞噬了我们。
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狮子上,好奇地看着我们。
依旧吃着烤鱿鱼、依旧一头金发蓝眼、依旧灿烂的笑容。
金发外国人的手里,射出一只珍珠板飞机,划过我跟阿义中间。
那只珍珠板飞机,依稀,在哪里见过。
“走。”恐怖的无眼人冷冷说道。
第四十五章
无眼人一手一人,抓起我跟阿义,走出大佛广场。
我已无心神理会: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无眼人像抓小鸡般拎着我跟阿义,往通到山下的树海一跃,我只感树影在脚下流飞,心中空荡荡的。
这无眼人轻功极高,尽管带着我和阿义,脚步却轻沓无滞,但他的身体里,却没有一点生机。
就像是武功卓绝的僵尸。
阿义的脸色死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是一般心思……
这个可怖的无眼人,就是蓝金无疑!
既然这个无眼人必是蓝金,那么,我跟阿义就等着被凌虐成碎片吧。
但,师父昨天不是才击杀一个无眼杀手?
难道,蓝金并未死绝,隔了一天又再度挑战师父?
我无法细想。
我只好发抖。
八卦山下,文化中心旁的十字街口车水马龙。
无眼人停了下来,问:“往哪走?”
我无力道:“你昨天不是走去过一次?”
无眼人漠然,又问:“往哪走?”
阿义急道:“先直直走!过马路后还是直直走!”
于是,无眼人拎着我跟阿义,以惊人的身法闪过奔驰中的车辆,往我家的方向冲去。
无眼人的行径到了市区,登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也吸引出我强烈的疑问。
这无眼人身上的杀气相当隐匿,并没有像昨天一样阴风阵阵、撕咬我的灵魂。
无眼人的身上,也没有受过重伤的迹象。
这会是昨天同一个无眼人吗?
我可不敢问。
无眼人,就站在我家楼下,脸上两个身黑色的空洞,诡异地瞧着大破洞。
我跟阿义,就像两只被拖上岸的小鱼,只能在一旁瞪大眼睛。
“知道我是谁?”无眼人冷冰冰地说,双手放在我跟阿义的脖子后。
我的背脊顿时冻结。
“蓝金?”我勉强吐出。
无眼人站在我们身后,机械地说:“那你们就该知道我的手段。”
果然是蓝金……霎时,我闻到阿义跟自己身上的尿臭味。
蓝金,这个残酷的魔头,正打算在与师父死战前,摘下我们的脑袋祭战。
头一次,我感到真正邪恶的力量。
那是一种,足以摧毁一切希望的恐惧感。
“你……你的眼……眼睛呢?”阿义问,呼吸急促,似乎想拖延一点时间。
“自己挖了。”蓝金的答案,正跟他的指尖一样冷血。
蓝金的指尖在我们的脖子后,一点一点插了进去,像是享受着大餐前的点心。
我看着大破洞,破洞里,并没有透露出师父的杀气。
也许,师父此刻还在八卦山上采摘山味吧。
永别了,师父。
绝望。
危机感。
死亡。
空虚。
但我想到了乙晶。
“崩!”
我往前一倒,一掌击向阿义。阿义跟着扑倒。
蓝金没有料到我竟然能冲破他的点穴,也没料到我一掌将阿义击倒。
就在蓝金想抓住我俩时,破洞中飞出数十枝“小天使铅笔”,朝着蓝金凌厉击去!
跟在漫天“小天使铅笔”后面的,是拿着扯铃棒的超级大侠!
数十枝铅笔插在地上,柏油路喷起无数小碎块。
但蓝金不见了。
蓝金在空中!
一道绿光从上凌击。
一道黑影拔地轰杀。
在昏黄的路灯中,鲜血洒在我的影子上。
“咚!”
师父跌在我身旁,笑着。
咧开嘴笑着。
蓝金,则撞在对面的路灯上,慢慢地、沿着高高弯弯的路灯,滑了下来。
蓝金没有瞪大眼睛。
他没有眼睛。
不过,蓝金的眉心,却插了半根短短的扯铃棒。
另外半根扯铃棒,则紧紧抓在蓝金的手里。
冰冷的路灯柱上,留下一抹血迹后。
就结束了。
我发誓,我要换张棉被。
裹过两个死人的棉被,不算是棉被。
算裹尸布的一种,或说是简易棺材。
师父把蓝金埋在八卦山的深处后,回到大破洞中,看见我跟阿义依旧惊魂未定的,坐在床上发呆。
“今天真是无比惊险。”师父拿出几枚野鸡蛋,说:“今晚加菜!”
我叹了一口气,说:“蓝金真是太可怕了。”
阿义则一个字也不想说。
师父嘉许道:“还好你冲破了穴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抓什么时机出手。”
阿义终于开口:“要是渊仔……”
师父轻轻打了阿义的脑瓜子,说:“叫师兄!”
阿义只好说:“要是师兄没冲破穴道的话,我们两个不就会被你丢出的铅笔射死?”
师父摇摇头,说:“要是你们一直被挟持,我只好斩下自己一只手,跟蓝金换你们的小命了。”
我有些感动,但师父又接着说道:“不过,蓝金凶残无匹,多半还是会割掉你们的头示威。”
回想起来,刚刚真是九死一生。
第四十六章
师父将野鸡蛋打破,浓浓的蛋黄流进温凉的火锅里。
我捧起了火锅,交给师父:“我累坏了,冲破蓝金封的穴道,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内力。”
师父接过了火锅,双手,却隐隐颤抖着。
“师父,你受了伤?”我惊问。
师父昨日、今日连战两个超一流高手,怎能不受伤?
师父轻轻咳了两声,说:“昨天的伤不碍事,刚刚却被蓝金在胸口印了一掌,差点把老命给丢了。”
我跟阿义对望一眼,纷纷伸出手按在师父的背上,用内力为师父疗伤。
师父并没有推却我俩的好意,但,师父仍是满心疑窦,说:“不过,师父很疑惑,为什么蓝金要挖掉自己的眼珠子?”
阿义闭上眼睛,说:“昨天那个没有眼睛的杀手,不会是今天这个杀手吧?”
师父点点头,说:“的确不是。”
我也相信不是。
但,没有眼珠子的人不多。
没有眼珠子的超级杀手更是稀少。
而我们,却连着两天遇到这么两个。
师父沈吟了一下,说:“昨天的杀手很厉害,但差了今天的杀手一截,但说实在话,今天的杀手是不是真正的蓝金,师父困惑得厉害。”
蓝金将自己的眼窝掏空,难道就是为了不让师父认出他来?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
蓝金应当是个绝顶自负的人,为何需要毁容隐藏自己的特征?
又,第一个失去眼珠子的杀手,若不是蓝金,又是谁?
蓝金训练出的爪牙?
蓝金训练出的徒弟?
“不会的,蓝金一向独来独往,没心思将武功传给别人。”师父这样说。
师父感到困惑难解,我跟阿义在当时却只是称幸。
当晚的火锅,冒出一连串的大问号。
所幸,第三天,并没有第三个无眼人出现。
经过我跟阿义的严正抗议,师父终于答应将轻功的练习改在深夜。
我跟阿义只想锻炼高深武功,可不想连羞耻心也一起锻炼。
不,这根本不是锻炼羞耻心,而是抹杀羞耻心!
于是,夜深人静时,我跟阿义便打扮成忍者的模样,在市区的电线杆上面呆滞地跳跃、在八卦山的树海上飞驰。
当然,我跟阿义真的跃上高耸的大佛头顶,就在一个挂满星星的夜晚。
虽然基于武学奥秘不宜广宣的立场,我无法透露我跟阿义如何飞上大佛头顶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站在大佛头顶看星星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过了一段时间,我跟阿义的轻功颇有小成后,师父就在我俩的腿上绑上铅块,要我们不用膝盖的弯曲力量,就在电线杆间跳来跳去。简单来说,就是膝盖不能弯曲,像僵尸一样地跳。
“为什么不能弯膝盖?这样根本不能跳!”阿义抗议着。
“用内力,就可以跳!若再加上坚实的肌肉,跳的就越高!”师父很有坚持。
“重点是,这样可以练到什么武功?”我感到这是没有意义的练习。
“把腿力练到更高的层次,也可以练出内力的火候。”师父说完,便将我们丢到电线杆上。
不用膝盖跳跃,真是见鬼了。
我跟阿义花了四个晚上都没有成功,只是不断地从电线杆上摔下,还惊动了巡逻的警车围捕。
这个失败的练习,让我们师徒三人的关系降到冰点,连黄昏所做的“排蛇毒练气”、“在房间创剑”的定量练功,常常都是一语不发的。
直到好几个晚上以后,我跟阿义以僵尸跳,成功地连续跳出“十”根电线杆的成绩后,师徒三人才在疯狂的泪水与拥抱中尽释前嫌。
学武功真好!
多年以后,无数个深夜里,我背着巨大的水泥块,在八卦山脉挥汗练“僵尸跳”时,竟在无意间创造了一个恐怖的民间传奇:有一批僵尸从中国大陆上岸,在台湾的山里出没!
我在八卦山脉跳,彰化就出现山中僵尸传奇。
我在嘉义阿里山跳,嘉义就出现荒野僵尸传奇。
我在花东纵谷跳,花东就出现僵尸已经从西部跳到东部的恐怖谣言。
这已是三、四年以后的事情了。
第四十七章
我必须将时间的轴线拉长,尽管练武的时光诸多欢乐、诸多汗水。
在未来的两年中,白天师父去行侠仗义,黄昏我跟阿义放学后,不是创剑、就是练掌,乙晶若是没有补习,就会跟我们一起听师父说些武林轶事,哈哈大笑。到了深夜,我跟阿义戴起口罩,便开始在城市中飞檐走壁,或在电线杆上练僵尸跳。
每到假日,师父就带着我们到海边踏青。
应该说,师父跟乙晶踏青,我跟阿义则在海底拾荒。一边拾荒,一边在怒涛中练掌练剑。
其实这也蛮有趣的,海底世界真是奇妙无比,有一次我跟阿义还碰上一头超级深海大乌贼,我一时兴起,便用麻将尺跟它斗了起来,想将它拖上岸吃掉,无奈却被喷得一脸漆黑,差点瞎了眼睛。
但阿义却被它八爪死缠住,硬拉进海沟里,我只好瞎着眼跟它来场听潮辨位,在海沟中砍断它的两条触手后,便抱着死了一半的阿义上岸。阿义的手中还紧抓着那两条被我砍断的乌贼脚,于是四个人便开心地坐在沙滩上,用内力将两只大乌贼脚煮了吃掉。
在漫长的暑假中,别的学生都在玩救国团的白痴露营,而我们功夫四人组,却组成一支丛林特训队,深入毒蛇猛兽的阵营练功。白痴救国团在跳“第一支舞”时,我跟阿义则在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一同“崩”出难忘的回忆。
另,为什么我说是“功夫四人组”?因为,师父收了乙晶作他第一个女弟子,开了凌霄派的首例。
不过乙晶训练的份量很少,我瞧这并不是师父有什么陈腐的重男轻女观念,而是他不好意思做出,拿毒蛇咬乙晶这类没品的事来。
在丛林里,我跟阿义施展飞鸿冥冥的轻功,追杀每天的餐点,乙晶则跟在师父旁边学导引内力。其实丛林最可怕的部份,就是无数的毒蛇、种种毒物,但我跟阿义早已习以为常,即使被黑白分明的雨伞节咬到了,我也只须花两分钟就可以将毒完全清出。
因此大抵上,丛林没有海底那么可怕,我所遇过最强的猛兽,也不过是台湾黑熊。
那一天,乙晶跟我在躲避蜂群时看到两只台湾黑熊,那两只黑熊亲昵地偎在一起,捧着我抱着乙晶练轻功时,不小心踢倒的蜂窝(注:蜂窝是种练轻功时,很容易踢到的危险物品)。
这对黑熊情侣对从天而降的佳肴却之不恭,愉快地捧着甜美的蜂窝一同分享;乙晶跟我都为他们感到幸福,我们两便蹲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两只大黑熊吃情侣大餐。
就这样,因为我根本不怕黑熊的关系,所以我同乙晶自丛林里逛久了,便自然这两头黑熊当了称兄道弟的好朋友……虽然我跟他们两个丛林之王,结结实实打了两次狠架。
乙晶说:“虽然他们不是宠物,但是也该有个名字吧,我瞧他们一只比较大,一只比较小,就叫他们大大、小小吧!”
的确,为黑熊命名并非将他们视作“宠物”,因为大大跟小小也为我跟乙晶命名了。我叫“吼吼”,乙晶则叫“吁吁”。很公平。
有一个下雨天,大大跟小小在我们身旁抱在一块打啵儿,那情境实在撩人,于是,我便搂着拿着荷叶遮雨的乙晶,在大雨中献出我的初吻。
国二升国三的暑假,我搂着满脸飞红的乙晶,在大雨里。
那个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告别了大大跟小小,告别了满山的毒蛇,我们功夫四人组渡过一个欢乐与汗水兼具的暑假,向繁重的国三课业无奈地报到。
此时,毒蛇的“量”已经不适合当作我跟阿义的内力指标,而改为跟师父对掌的次数。阿义能够跟师父对掌十一掌不倒,我则能够撑到六十二掌。
但剑法的进步就无从评判了。因为我们都挡不了师父惊天霹雳的一击。
而师父对我们都感到满意,他说:“过几天,师父带你们涉足真正的江湖,击杀贪官恶霸!”
我担心的一天,终于来临。
天黑了,一群穿着黑色西装、嚼着槟榔的平头男,从理容院中鱼贯走出。
走在这些人中间的,是个油光满面、咧嘴大笑的大胖子,手中还搂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孩。
女孩的眼睛,红红肿肿的。
“就是他。”师父蒙上口罩。
我跟阿义则分别戴上“原子小金刚”跟“刚弹勇士”的塑胶面具。
躲不过的正义裁决。
躲不过的内心煎熬。
躲不过的,害怕。
第四十八章
学功夫,为的是正义。
等的,就是这一刻。
但,到了这一刻,我却不禁要问:什么是正义?
师徒三人,躲在理容院旁的黑暗小巷中,等待着下手的机会。
为首的大胖子,肥手粘在少女的臀上,抓着。
大胖子的四周,大约有八个刺龙纹虎的壮汉。看起来不堪一击。
但,靠在大胖子身旁的两个壮汉,腰上却是鼓鼓一包,我猜是手枪,这点倒是相当棘手。
“师父,真要杀了那头死肥猪?”面具下的阿义,跟我一样迷惑。
“这要瞧你们自己。”师父说。
师父的答案包含了无止尽的推卸责任。
“师父,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的声音在发抖。
杀人,不管为了什么理由杀人,对一个国三生来说,都是太沉重了。
为了正义也好,为了复仇也好,杀人,就是杀人。
师父不再说话,因为师父的话在一个小时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一个小时前,大破洞。
“我们凌霄派这次的任务,是要杀一个叫黄士峰的地方恶霸,他平常仗着几个臭钱跟竹联派的恶徒为伍,欺压良善、作恶无端,糟蹋姑娘更是时有所闻,师父已经盯他一段时间了。”师父简单说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