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祝你永远不要悲伤(1)(2 / 2)
你可以等我吗?他突然问我。
我不介意——我回答他。
不。他认真地说,我不是要你做第三者。我过去那边跟他说清楚——
我没想到他愿意这样。
我现在立刻回去电视台请假,我这几年来都没有放假,应该没问题的——
你不需要这样做——
如果不需要这样做,我也用不着等到现在。他轻轻为我抹掉脸上的水珠,我不想再后悔。答应我,不要走。
我流着泪点头。
你回家吧,我现在回去电视台。
我抱着相簿,一个人躲在屋里,把我们儿时偶遇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手上。我找到了一面放大镜,仔细看清楚照片上的男孩。是的,他是文治,那双令人信赖的眼睛,长大了也没有改变。
一个钟头之后,我接到文治打来的电话。
我已经拿到假期,明天坐最早的班机到旧金山。
你确定了要这样做吗?我再三问他。
确定了。他坚定地说。
你曾经爱过她吗?
是的。他坦白地承认。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曾经爱过另一个人。
我知道。
不,你看到我和他在车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开始,那是后来的事。
你还爱他吗?
我们已经分开了,也许,我已经不是两年多前在学校外面和你分手的那个人——
你仍然是那个打秋千的小女孩。他温柔地说。
如果可以,我只是想把那失去的两年多的岁月找回来,但愿生命从来没有一个杨弘念。我能够把最好的留给文治。
今天晚上我要留在剪接室剪辑周日晚上播出的新闻特写,本来很想跟你见面——他说。
我等你——
不,我也许要忙到明天早上。
我明天来送机好吗?
不是说不喜欢别离的吗?他在电话那边厢问我。
我们不是别离——
不知是否很傻,我把儿时的照片统统拿出来,仔细看一遍,尤其是在那个公园里拍的。我想看看文治会否出现在我另一张照片里。
只有这一张,他闯进了我的生命。
第二天早上,我到机场送他。
我只去两天,跟她说完了就回来。他告诉我。
我曾经埋怨他太婆妈,不肯离开一个他已经不爱的女人,他大可以打一通长途电话就跟她说清楚,但他选择面对。我不介意当第三者,他却不想欺骗任何人。我还有什么好埋怨呢?
我到了那边会打电话回来给你。他抱着我说。
我凝望着他,不忍说别离。
你会回来的,是不是?
当然啦。
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世事总是有很多变量,如同明天的雨,不是你和我可以控制的。
我不舍得让他离开,我很害怕他不再回来。重逢的第二天,我就把他从手上放走,让他回去那个女人身边。她会不会不让他走?他看到了她,会不会忘记了我?
要进去了,我很快就回来。他摩挲着我的脸说。
我轻轻地放手。
再见。他深深地吻我。
文治——我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头问我。
买一些玻璃珠回来给我好吗?什么颜色都好。
为什么突然爱上玻璃珠?他笑着问我。
没什么原因的——我说。
他跟我挥手道别。
我并没有突然爱上玻璃珠,只是希望他记着我,希望他在旅途上记着他对我的承诺。
那璀璨缤纷,在掌心上滚动的玻璃珠,也像承诺一样,令人动心。
那个曹雪莉会答应分手吗?良湄问我。
我不知道。
如果我是你,我会和他一起去。
太难堪了,好象胁持他去跟另一个女人分手。
万一他见到她,突然心软,开不了口,那怎么办?说不定她还会逼他结婚。
他不会骗我的,他不是那种人。如果他见到她就无法开口,那就证明他还是爱她,我霸着他也没有意思。
你要知道,一个人不在你身边,也就是不在你掌握之内。
又有什么是在我们掌握之内?我苦笑。
晚上,文治的长途电话打来了。
我到了旧金山。他告诉我。
她知道你来了吗?
我一会儿打电话给她,明天就会过去。我后天会乘搭国泰二一六班机回来。
我来接你。
嗯。
我愉快地挂断电话,我以为,两天之后,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
世事却总是阴差阳错。第二天,我从傍晚新闻报导中看到了旧金山大地震的消息。
黎克特制六点九级大地震,持续了十五秒,奥克兰桥公路整条塌下来,死亡枕借,全市瘫痪。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发生?难道我和文治这辈子注定了只能够擦身而过?
良湄的电话打来了,问我:你有没有看到新闻?
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彷徨地问她。
我找哥哥想办法。
良湄挂线之后,我拨电话到文治住的酒店,电话无论如何也接不通。
如果他能平安回来,我宁愿把他让给曹雪莉。我愿意用一辈子的孤单来换取他的生命。那幸福饼里的签语不是说我永远不会悲伤吗?
哥哥没有曹雪莉在那边的电话地址,他会找几间大报馆,看看她在哪一间报馆工作,另外,他已经找了驻旧金山的记者想办法。良湄打电话来说。
方维志终于找到了曹雪莉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她没有上班,报馆的人没有她的消息。
我不能亲自打电话给曹雪莉,万一她接电话,我用什么身分打给她?我只能叫良湄打给她。
电话无论如何也接不通。良湄说,这几天全城交通瘫痪,通讯设备也瘫痪了,看来不会那么快有消息,另外——她欲言又止。
什么事?
那位记者会追查死伤者名单。
我忍不住呜咽。为什么我要跟他重逢?如果我们没有重逢,他不会离开。
只是循例这样做。良湄安慰我。
我知道。
要我过来陪你吗?
不,我没事,我等他电话好了。
那好吧,我会再尝试打电话到曹雪莉家里。
剩下我,一个人在斗室里,孤单地等一个不知道是否还在世上的男人打电话来。
我没有跟他说再见,从来没有,为什么竟会再见不到他?我不甘心。
一天一夜,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承诺会带一袋玻璃珠回来给我的。他是一个守言诺的男人,我知道。
我悲哀地蜷缩在床上,再看一遍我们儿时偶遇的那张照片。
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
我们不过欢聚片刻,我犹记得他肩膊上的余温。一场地震,就可以把我们二十多年的缘份毁掉吗?
电话的铃声忽然响起,我连忙拿起话筒。
蜻蜓,是我。
是文治的声音。
你在哪里?我问他,担心死我了。
在旧金山,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沉重。
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雪莉和她家人的房子在地震中塌下来,她爸爸给压死了,她双脚受了伤,现在医院里。
伤势严重吗?
她双脚打了石膏,要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
哦,是这样。
他沉默,我已经大概想到有什么事情。
对不起,她很伤心,我开不了口——他说。
不用说了,我明白。
我突然觉得很荒谬,他差一点就是我的;一场地震,断裂了我们的爱情,却造就了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倾城之恋。难道我和他这一辈子注定不能一起吗?命运在开我们的玩笑。
但是,他平安了,我还能要求些什么?我不是许诺愿意把他让给她吗?我不是承诺用一辈子的孤单换取他的生命吗?我只能够沉痛地遵守诺言。
你好好照顾她吧。我说。
他沉默。
我抱着话筒,祈求他说一句思念我的话,却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我多么害怕从此再听不到他的声音,现在听到了,却不是我想听的。
长途电话费很贵啊。我终于打破那可怕的死寂。与其听他再说一遍对不起,不如由我来了断。
嗯。他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
别这样,不是你的错。我倒过来安慰他。
挂线啦。我说。
再见。他说。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我强忍着泪说。
电视新闻播出地震后旧金山的面貌,整个市面,一片颓垣败瓦,也埋没了我的爱情。
几天后,我收到从纽约寄来的信,卡拉.西蒙回复说欢迎我和她一起工作,并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起程,她替我办工作证。信末,她写着这几句:
旧金山的大地震很恐怖,你没亲人在那边吧?
是的,我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
到领事馆办理签证手续的那天中午,我和良湄吃午饭。
你真的要去纽约?
都已经办了工作证,何况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我一直想去纽约。
如果旧金山没有地震,你才不会去。
可是我没能力阻止地震发生啊。
哥哥说,徐文治这几天就会回来。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房子都已经退租。
我开始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婆妈——
这也许是我喜欢他的原因吧。这种男人,当你青春不再,身体衰败的时候,他也不会离开你。
那杨弘念呢,他留在威尼斯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吗?
我没有他的消息。
他很爱你呢——
我知道。
为什么你不选择他?他是你第一个男人。
他变得太快了,他今天很爱你,但你不知道他明天还是否一样爱你。别的女人也许喜欢这种男人,但我是个没安全感的女人。生活已经够飘泊了,不想爱得那么飘泊。
这次去纽约,要去多久?
不知道,也许两三年吧。
为什么多么决断的男人,一旦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就立刻变得犹豫不决呢?
也许正因为他是好男人,才会犹豫不决吧。
那你就不该离开,谁等到最后,就是胜利者。
如果要等到最后才得到一个男人,那又有什么意思?我宁愿做失败者,虽然我也和杨弘念一样,讨厌失败。我苦笑,房子退了,但有些东西我不会带过去,可以放在你那里吗?
当然可以。
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这一次,我会离开很久。我不可以忍受等待一个男人抉择。爱情不是一条选择题。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我回来了。
是文治的声音。
我就在附近,可以出来见面吗?
二十分钟后,在楼下等吧。我说。
我舍不得拒绝他,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他。
他骑着机车来找我。
我跨上车,什么也没说,一股脑儿地抱着他的腰,脸紧贴着他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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