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一 白樱盛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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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走出小巷,宋昌愿来到朱雀大街,天色还很暗沉,街上也人声寥寥,一整条街的人都沉睡着。没有灯火,朱雀大街里黑得似这暗夜一般。

跳上人家的院墙,宋昌愿慢悠悠地走着,走出朱雀大街,外面却已有了人声,卖混沌的小摊上,老婆婆烧起了水,锅里的水噗噗热闹着,像一群欢快的小孩,正商量着怎样从锅里逃出去。

越往外走,人就越多,宋昌愿走在院墙上,低着头看着底下的人群。

底下摆摊的小贩们虽不能说衣着华丽,却也算干净整洁,而在这干净整洁的人群中,却有好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有些眼神鬼祟,形迹可疑,有些却是目光茫然的。

而更远的街道外,巡守的羽林卫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提着白银双戟。正趾高气昂地把那些人赶出城去。

这倒像是在驱赶流民。

宋昌愿只略略看了一眼便转开了头,流民不管什么朝代都有,她可管不来那么多,也没兴致管。

她迈着猫步在墙头上慢悠悠地走,冷不防耳边风声乍响,咻地一声一个网兜子就罩了过来。

宋昌愿只侧头看了一眼,就任由那个网兜扑过来将她一捞而下,嗖地飞到了一群人面前。

几张脏兮兮的脸就凑了上前。

凌乱带泥的头发,青黄干瘦的脸,饿得发青的眼,宋昌愿瞬间就无语了。

难得遇上一回偷袭,她还以为最低也会是晋国那些王公贵族里看她和墨殊不顺眼的人,结果居然是群饿疯了的流民。

翻身站起,宋昌愿淡定地把网撕开,还没跨出来就被一只脏手猛地按了回去。

还没等她出手呢,那只手就缩了回去,手的主人就一脸惶恐,“它……它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没胆的怂货!管它蓝眼睛绿眼睛,能吃一样煮来吃了!”

“等一下!它、它……”

“又怎么了?!”

“它脖子上戴着一块玉,会不会是……什么高官贵族养的?”

一些人就变了脸色,一人骂道,“这些狗官!有钱给畜生买玉,没钱给我们买粮!管它是什么养的,老子照样宰了进嘴!”

话落,一个绳子套上了她的脖子。

宋昌愿沉静地抬眼,看见那些人的眼底都闪着冷光,她却一点儿也不慌张,气定神闲地站着。

她不慌张有人却慌了,一阵马蹄声响起,来人高声喊道,“羽林卫巡街!”

一群人立刻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作鸟兽散,那拿着绳子的人还不死心,拉住绳子就想拖着宋昌愿一起跑,被马上的人一枪横扫过去,撒开绳子忍痛逃了。

一道人影慌慌张张地冲过来,一把抱起她,将她翻过来倒过去地看,“昌愿你没事吧?”

这句晋国话宋昌愿本是听不懂的,可一对上那个担心的眼神,她忽然就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摇了摇头,拿头顶蹭了蹭他的手掌,软软地叫了一声,“喵~”

那人眼睛一亮,拿手心摸了又摸,大眼睛圆溜溜的,满目的好奇与喜悦,“昌愿你真可爱!”

宋昌愿这会子心情好,也不管他说了什么,他说一句便应一句,喜得姬思正将她狠狠一抱,高高兴兴地道,“走!昌愿,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天光乍亮,苍穹上却乌云暗沉,挡得清晨暗似傍晚,小小的一座石桥横跨两岸,河岸边,一株晚樱从石缝中舒展,撑出了一顶洁白芬馥的伞。

盛开的白樱下,一个小小的摊子,桌子两三张,竹椅四五把,再来个六七碗馄饨,八分饭饱。九分睡好,猫生就圆满了。

宋昌愿抬头看了眼姬思正,伸爪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有眼光!

开馄饨摊儿的是位老爷爷,看见姬思正就笑了,热情地招呼道,“小正,今天这么早呀?”

姬思正寻了张桌子坐下,“睡不着,就出来走走。邱爷爷,今天两份韭菜馄饨。”

“好咧!”

不多时,两份香气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桌,姬思正推过一份给她,宋昌愿也没跟他客气,抓起汤勺趴在碗沿上就开吃了。

见她也吃,还是以这么特别的吃法,邱爷爷眯成一条缝的老眼都瞪大了,花白的短髯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的,“这猫也吃馄饨啊!”

姬思正也一脸好奇,“我也不晓得,这猫不是我的。”

碗里的馄饨也就十来个,宋昌愿一口两个,没几下就吃完了,剩了一碗漂着葱花的汤。

用头将碗往前一顶,堆到邱爷爷面前,宋昌愿扯扯他的袖子,然后指了指锅。

邱爷爷惊疑道,“这是……没吃饱?”

“应该是,”姬思正看了看自己还没吃多少的碗,再望了眼只剩汤的另一碗,惊得眼睛都大了,“她要吃你就煮给她吧!”

邱爷爷一边回头看猫一边走去锅前煮馄饨,嘴里嘟哝道,“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猫也吃馄饨的。”

姬思正只是笑。

第二碗馄饨上来,邱爷爷干脆坐在她面前,好奇地瞅着她看,宋昌愿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任他瞅。

看了一会儿后,邱爷爷觉得没意思了,便看向姬思正,“小正啊,今儿就你一个人啊?小齐和小锦呢?”

姬思正闻言神情就淡了,声音也低了,“他们……他们在忙。”

“哦,这样啊,”邱爷爷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低声喃喃道,“俺……俺都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话毕,来了几个客人,邱爷爷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对姬思正说了句“在爷爷这儿就放开了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后便去招呼客人去了。

只剩下姬思正一个人眉眼黯然,木木地往嘴里塞馄饨。

风很大,花很白,姬思正呆呆地嚼着嘴里的馄饨。

良久之后,风里送来洁白樱瓣哀伤的清香,“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远隔千里,无法共诉相思,而是你就坐在我面前,我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昌愿气闷地一口吃掉两个馄饨,恨得直想捶墙,用这种诱惑人的表情跟人说前面放有好吃的,偏偏只能看到不能吃到的感觉。真的很无力好吗?!

要说秘密不会用齐国话说吗?!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宋昌愿郁闷表情的姬思正自顾自开说了,“从小王兄王姐就特别疼我,我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给我,我小时候身子弱,成日只能呆在宫里,他们便想方设法地从外头寻了好吃的好玩的玩意儿回来给我,哄我开心。”

宋昌愿打了个哈欠,看着姬思正停下话头,兀自沉吟,眼睛里的光灿烂得好像太阳。

“其实我最想要的,还是跟他们一起出来玩,只是宫里规矩大。我便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去。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那日他们央了母后,让母后找人带我们出去,母后竟同意了!”

“母后竟然带着我们三人偷偷从王宫里跑出来,我们当时别提有多高兴了!那日刚好是集会,我们就一路从玄武大街玩到朱雀大街,然后转到邱爷爷的摊子上来,一人吃了一大碗馄饨。”

“那个时候的樱花比现在还要洁白,天空比你的眼睛还要蓝,馄饨……”他夹起一个馄饨咬了一口,把馄饨和眼泪一起咽下,“馄饨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馄饨。”

姬思正的眼睛里带着泪花。笑容却极灿烂,他伸手摸了摸宋昌愿的头,“结果我们的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

他一边笑一边道,“没钱付账,邱爷爷也不肯让我们走,我们三个跟母后就蹲在河边,帮爷爷洗了一个下午的碗。”

“后来我们三个又从王宫里偷跑出来,特地跑到邱爷爷这里吃了馄饨,然后把钱甩到他面前。”

晚樱开得圣洁,团团簇蔟,拥在枝头,白樱烂漫的树下,三个小屁孩昂首挺胸,满脸骄傲,“我们有钱了!”

邱爷爷灰发短髯,眼睛里透出温柔的光,他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道,“俺知道你们有钱哩!”

“你们穿得这么好,一看就不像是没钱的孩子哩。”

“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们走,还、还……还让我们洗碗!”还没桌子高的小女孩怒嗔道。

邱爷爷眨眨眼,“可你们这些小孩总得吃点苦不是?”他弯下腰挨个拍了拍他们的头,“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你们这样天天吃好穿好的。”

时间一晃而过,当年的小不点眨眼就变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当年那句听不懂的话不知为何就深深刻在了记忆里,如今一回想,忽然就明白了。

姬思正趴在桌上。伸手抚着宋昌愿的毛,“我们当时说要做晋国最清正廉明的好官,可是……今年会郡闹蝗灾,大量流民涌入曲沃来,他们却……”

宋昌愿木着一张脸,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不能破坏这么悲伤的气氛,她要真这么做了,姬思正会不会想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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